乔安娜是个极为冲动的人。

    但此时此刻, 她从未如此感激过自己这个饱受诟病的性子。

    【恭喜玩家乔安娜，赵津云完成副本任务：恶魔塔的公主。】

    【副本将于五分钟后关闭, 倒计时开始。】

    直到电子音在耳边消失，那根悬着她心脏的绳子才在心中松开，她重重跌落在地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千钧一发之际，乔安娜选择相信十愿，将洗涤剂灌给黑马。

    随即发生了神奇的一幕。

    黑马渐渐开始变化，躯干收缩为纤细的四肢，长长的鬃毛从她身上脱落——是的，乔安娜使用“她”, 因为黑马是一名女性。

    金色长发如同海藻般围绕着脸庞, 象牙白的皮肤反射着阳光, 泛起细密的碎光, 五官精致，身材纤瘦……

    十分钟前, 乔安娜刚看见过这张脸。

    ——黑马幻化的女子与苏菲亚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他们连黑马的身份都搞错了，她根本不是玩家, 而是真正的苏菲亚公主。

    方才形势紧急, 乔安娜没能细想, 现在她总算缓过神来，只推敲了下，便发现端倪。

    首先问题就出现在假的苏菲亚公主上，除了那张脸，她的举手投足根本与王室贵族搭不上边, 加上她四处寻找与公主面容类似的少女, 让人不禁怀疑其背后目的。

    其次, 十愿曾经与她提到过被赶出王国的侍女爱丽丝，据说她在侍女间玩弄巫术，并且蛊惑了公主跑出王宫，最后公主回来了，她却音讯全无，而回到王宫的公主也性情大变。

    乔安娜隐隐有个猜测，为了确认，她支撑起疲惫的身体，走去查看第一个苏菲亚公主。

    由于未得到救治，她早已断了气，乔安娜发现她的模样也变了，原先耀眼的金发上爬满了暗沉的褐色，光洁的脸颊被粗糙的肌肤与雀斑所取代，她大睁着眼，带着满脸的不甘与愤恨，直直看向天际。

    乔安娜叹了口气，这……怕是那位使用巫术的侍女爱丽丝了吧。

    结合她先前表露出的虚荣性格，乔安娜将整个故事串在一起。

    ——爱丽丝原是王宫的侍女，由于擅长占卜，被公主所中意，成为其密友，后心生歹念，把公主骗离王宫，将其取而代之，同时公主中了诅咒（也许是爱丽丝下的），变成黑马，随后爱丽丝以公主的身份回到王冠，却还没来得及享受清福，就被别西卜捉了去，而后便是玩家进入副本，接下任务准备解救“公主”。

    至于十愿曾在营地里看到念着要吃苹果的女鬼，估计只是饿到无法忍受的真公主，毕竟他们并没有给黑马喂过正常人的吃食，也许是诅咒有时效性，到了晚上黑马变回人形，就不慎被十愿撞见了。

    刚想通整个剧情，副本倒计时就结束了，黑洞骤然开启，总算能离开这个副本，乔安娜松了口气，扶起赵津云，正想跳进去，身后传来人声。

    “把她一起带走。”

    两人错愕回头，看到赫莱尔抱着一个女孩。

    赵津云：“怎么回事？这是谁？！”

    女生的观察力总比男生来的敏锐，乔安娜端详了她片刻，吃了一惊：“她……她是十愿？！”

    赫莱尔没有否认。

    他动作轻柔地替女孩挽起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片刻，才轻声道：“请带上她吧。”

    这是两个玩家第一次听到他用上这种客气的字眼，不免对视一眼，由赵津云犹豫道：“可是……你们都是npc……”

    “她不是，”赫莱尔打断他，“她与你们一样，是个玩家。”

    赵津云皱起眉：“等等，那为什么十愿一开始没有出现在玩家聚集地？而且……”

    乔安娜拉了他一把。

    “我相信你，”她对赫莱尔说，后者闻言，眼里罕见升起一丝柔意，又听到乔安娜问道，“可……你呢？”

    她看起来尴尬而踌躇，却执着问道：“你不跟她一起走吗？”

    即使赫莱尔不曾提起，但乔安娜能看出，十愿定是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

    赫莱尔微微一怔，脸上流露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拒绝：“……不行。”

    “我动用了恶魔的力量，”他轻轻道，“撒旦很快会追过来，那会连累她的。”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

    “只差一点了……”

    金色眼眸停留在十愿脸上：“只差一点，埃西斯……你就能……”

    赵津云忽然道：“那是什么？！”

    他指向远方。

    其余两人寻着他的手势望去，远处天边乌云翻滚，伴随轰隆雷声，渐渐形成一张扭曲的脸，占据了整个天空。

    它张开嘴——

    “路西法，”那张巨脸缓缓道，“你还敢回来？”

    赫莱尔脸色大变。

    “快走！”

    他突然用力拍向两人后背，乔安娜与赵津云遂不及防，双双跌入黑洞，紧接着又是一人落下，两人连忙手忙脚乱接过，正是昏迷的十愿。

    头顶，赫莱尔的声音传来。

    “帮我照顾好她。”他没有回头，叫人看不到表情，声音平静，乔安娜却联想到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

    “……拜托了。”

    ***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入窗内，女孩从四柱床上睁开眼，她翻身坐起，懒懒打了一个哈欠，才走下床。

    棉麻睡裙下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她踮起脚，往贝壳镜子里瞅了眼，嘟哝了句：“怎么又长痘了？”

    她的声音如同长相一般甜美可爱，女孩有着一张短短的猫脸，上面点缀着两颗黑曜石般的眼，一头海藻般的淡紫长发垂在脑后，她将手放在脸上，轻轻挤出一个笑容。

    “埃西斯，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呢。”

    她刚自言自语完，门口传来“叩叩”两声，一个女声隔着门板对她道：“埃西斯？你在磨蹭什么？马上就要到晨课的时间了！”

    “知道啦，芬妮前辈。”

    埃西斯软软应了一声，表情却与声音截然相反，等芬妮的脚步声离去，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老不死的女人，那么多迟到的学徒，凭什么天天盯着我。”

    但她的确快赶不上晨课了，埃西斯可不想被那位喜怒无常的大魔法师指着鼻子骂，手脚麻利地换上纯黑的魔法师学徒服，拿起羊皮书，打开门走了出去。

    “埃西斯，早呀。”

    她刚出去，就有人笑着与她打招呼，埃西斯回了一个甜美的笑容：“早上好，波雅前辈。”

    身旁一人经过：“哈！早安，小美人！”

    埃西斯礼貌点头：“您好，汤姆前辈。”

    “埃西斯！”

    “埃西斯……”

    走廊上简直像是上演了一出国王□□，无论埃西斯走到哪里，都有人笑着和她问好，有些人甚至从别的地方挤过来，就是为了能和她搭上一句话。

    埃西斯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最叫人惊奇的是，她一路走来，遇到少说也有百人，却能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准确无误念出来，没有一丝差错。

    直到她走到大礼堂。

    黑魔法塔的主人——路西法大魔法师是个傲慢矜持的家伙，最喜欢搞仪式那一套，别家魔法塔都是设立了实践室，药理室这种有助于魔法师修行的地方，唯独路西法在塔顶开辟出一个巨大的礼堂，每日要求底下学徒们前去请安。

    此时礼堂里已经乌泱泱站了一群魔法学徒，埃西斯走入礼堂，引起了一片小小的骚动，她笑着对所有人一一问好，目光跳到最后，却微微顿住了。

    一群她从未见过的学徒躲在最后，贴着墙根站着，大约有四五人，有男有女，眼睛紧紧盯着学徒们，悄声交换两句话，一副警惕防备的样子。

    他们是谁？

    埃西斯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往那群人的方向走了两步，装作漫不经心地撩了把淡紫的长发，实则竖起耳朵偷听。

    “……你们说这么多人，我们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哦？任务？

    “也不知道这大魔法师是怎么样的人，我之前套过话，据说他脾气很恐怖，而且还乖戾自负……”

    bingo~路西法老师的确是她见过最难搞定的对象。

    “对对对！说是会直接炸掉惹怒他的学徒！”

    啊……这倒是不对，路西法老师有洁癖，怎么可能会用这么血腥的法子嘛。

    埃西斯差不多把墙角听完了，眼珠一转，正想上去搭话，却听到前面传来小声的惊呼：“老师来了……”

    她立即调整站姿——埃西斯是个懒骨头，就算站着也要靠着个墙，有次被路西法老师看到了，老师直接把她骂个狗血喷头，害的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埃西斯暗暗唾了一口，芬妮那臭女人可高兴坏了，所以之后每次出现在路西法老师面前，她都注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挺拔些。

    一道人影出现在礼堂门口。

    秉持了魔法师瘦弱的传统，男人的身材虽高挑，却稍显单薄，皮肤苍白，薄唇殷红，一双竖瞳眼里像是洒满了黄金。

    埃西斯忍不住赞叹一声。

    比起路西法老师的魔法，她似乎对老师的美貌更加钦佩。

    果然，路西法一进来，视线就利箭般射向埃西斯，看到她端端正正地站着，才收回目光，算是放过她。

    埃西斯腹诽想，路西法老师盯她那么紧，真的不是喜欢她？

    不过……她又眯起眼，表情宛若一只在算计如何吃到鱼的猫，如果能让路西法老师喜欢上自己，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漆黑的猫眼紧紧盯着男人走上高台，所有人都对他弯腰行礼时，只有埃西斯一人抬着头，脸冲那个黑发金眼的男人扬起，舔了舔嘴唇，露出一脸跃跃欲试的笑容。

    她需要创造接近路西法的机会。

    毕竟……

    她埃西斯混进黑魔法师塔，目的不就是为了杀死路西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