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很疼, 像是被人插|入一根钢筋，狠狠搅动着，连五脏六腑都被捣烂了。
十愿轻轻吐出一口气, 随着呼吸起伏，痛意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她的身体笼罩。
眼前一抹金色晃过, 她缓了几秒，才认出那是一枚碎掉的镜子倒映出的金发,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成型的后几秒，她又后知后觉意识到, 奥斯汀送给她的银镜碎掉了。
十愿下意识摸了下口袋, 好在那瓶洗涤剂没有破, 一颗心才放下, 却又扯出一连串的疼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 ”一个焦灼的女声在她头上响起，“你伤得很严重。”
属于乔安娜的黑发垂了下来, 扫在十愿脸颊边, 痒痒的，有些像猫咪蹭过皮肤的胡须：“刚刚出现了第二只恶魔, 朝你和苏菲亚公主发动袭击, ”她轻声解释道，“苏菲亚公主被贯穿胸口, 伤势很严重，而且黑马也被牵连到, 赵津云在照看她们, 两人的情况很危急, ”她顿了顿，“……你也是。”
不消乔安娜再重复，十愿也能看到胸口有个黑漆漆的窟窿。
这可真是神奇，她有些钝钝地，又略带惊异地想道，人破了个洞……为什么还能活下来？
就在此时，一声十愿从未听闻过的长鸣响起。
就好像有一百辆坦|克碾过她的耳膜，乔安娜扶着她的手一抖，顺着她的目光，十愿才发现面前多出一座小山……不，她略微错愕地睁大眼，那竟是一条龙！
乔安娜的解释适时响起：“那是赫莱尔，她忽然就……”她艰难地停顿了下，“变成那样了……”
她原以为十愿会害怕，后者却在最初的那一抹吃惊后并没有表露出更多的情绪，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她低下头，眼角扫到什么，忽然问乔安娜：“苏菲亚公主呢？”
她无法动弹，整个身体只有脖子以上能稍微动一下，根本看不到大厅其他的状况。
乔安娜不明所以：“在墙边，赵津云在看着她。”
“这样啊，”十愿得了答案，垂下眼，“……那这缕金发又是谁的呢？”
镜子的角度刚好可以反射出赵津云那里的状况，可它照出来的不可能是苏菲亚公主——她的身躯被黑马挡住了。
银镜，黑马，公主。
苹果，女鬼……女仆。
就像一根线穿过数个小珠，十愿倏然睁大了眼：“……原来如此。”
狡猾的副本，向来将玩家玩弄于鼓掌中。
她急急对乔安娜道：“快……快把那瓶洗涤剂拿出来！”
“啊？你别乱动！”乔安娜慌道，因十愿的动作，伤口受到挤压，正潺潺流出鲜血，她忙安抚十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从十愿口袋里抽出那个闪闪发光的细口瓶：“拿出来了!可以了吧”
“不，”十愿吐出一口气，“把它喂给黑马。”
“黑……”乔安娜怔了一下，“黑马？！”她有些结巴，“可是……公主的伤势很严重，如果不给她治疗……”
——她有可能会死，这样玩家的任务也会失败。
乔安娜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反正十愿是npc，无法理解任务这一概念，她忍不住想，如果假意答应十愿，再将药喂给公主，只要他们能趁乱逃出去，任务就还有完成的可能性……
“不行，”似是洞悉她的想法，十愿忽然说道：“把药给黑马。”
乔安娜的手一抖，她为自己的心思被察觉而有些心虚，但十愿似乎没有注意到，乔安娜清了清嗓子，才发现喉道干涩得可怕，连她自己都吃惊怎么还能发出声音：“可……可是公主会死……”
就算她把药给黑马，苏菲亚公主死了，他们完不成任务，到头来玩家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十愿看出她的犹豫：“乔安娜，你必须……”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气浪忽然袭来，原来是玛门显出原形——一只巨大的双头鹰，与赫莱尔化身的黑龙缠斗在一起。
恶魔相争，却殃及旁人，十愿与乔安娜被瞬间拍了出去，卷入滚滚风流中，仓皇之间乔安娜感到一双手搂住自己，替她挡去大部分的飞沙碎石，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十愿？”
对方却没有回音，反倒是赵津云的惊呼传来：“你……你要做什么？！”
乔安娜在风沙中艰难抬起头，瞬时对上一双巨大的金色瞳孔——不知何时赫莱尔从战局中抽身，巨大龙身朝他们冲来，她感到腰间突然一紧，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提至空中。
“路西法！”乔安娜低下头，看见玛门恼怒的脸，“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一旁有摊扭动的肥肉，乔安娜盯了几秒，才发现那是别西卜，它似乎被撕成了一块块的碎片，却还神奇地活着。
“玛门！快捉住它！”别西卜的尖嚎就像苍蝇发出的嗡声一样恼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他的核心在她身上！”
不知别西卜的话哪里戳中了赫莱尔，乔安娜感到抓住自己的黑爪陡然一用力，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身旁赵津云更是直接吐出一口血，却连嘴边的污渍都来不及擦，大喊道：“它冲过来了！”
是的，经过方才一番缠斗，玛门似乎没有受什么大伤，看起来仍旧战意十足，它歪着头，用一边的鸟眼紧紧盯着乔安娜——盯着她怀中的十愿，发出一声寒笑。
“拿走你的恶魔之心，我就能成为七恶之首了。”
贪婪的目光在十愿昏迷的脸上打转，乔安娜忽然感到一股威压从上空降下，如果不是赫莱尔抓着她，她几乎要被这覆顶的龙威给压垮在地。
玛门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狞笑在脸上僵住了，却迅速恢复常态，恶狠狠道：“怎么？都已经死透了，还不许别人说？”
它不再停留，身子化为一道黄色闪电向黑龙冲去，一声龙吟骤然响起，赫莱尔朝它喷出一道黑炎，乔安娜甚至能感到头顶那股利焰炽热的温度，似乎连空气都被烤炙烧尽。
那双巨大的龙翼张开了，一眼望去几乎遮蔽了天日，赫莱尔挥动着翅膀，龙尾狠狠一拍地，这只庞然大物瞬时腾跃至空中，大理石的穹顶像柔软的豆腐块般被他顶开，在别西卜奔溃的“我的魔塔”尖叫声中，带着众人飞离。
风声凌冽从乔安娜的身侧刮过，她死死抓住十愿手臂，后者被吊在空中，只要乔安娜稍不慎意，十愿就会如同无根飘摇的蒲公英被吹向远方。
尽管手指根根发红，血珠从她迸裂的皮肤中渗出，乔安娜还是咬着牙，坚持抱住她，似乎那便是她唯一的任务般。
“给我！”
呼呼作响的风声中，赵津云的声音实在过于轻微，乔安娜费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她费力将十愿的一只手递出，搭上赵津云同样伸过来的手。
“哈……”赵津云笑了一声，虽然看起来比哭还丑，“我们……都要死了，居然还想着一个毫无关系的npc……”
“……十愿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乔安娜的声音，谁都会以为这个女孩几乎因脱力而晕过去了，她的脸色甚至不比十愿好看到哪去，却还是执拗道，“我不想丢下她。”
他们头顶上，巨龙的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不知赫莱尔飞了多久，当乔安娜从昏迷中醒来时，已隐约可见玫瑰城内神殿的尖顶，可随即她发现视野开始下落——赫莱尔的身体忽然变小，龙的特征正在退去，到最后化为与他们一般的人形，众人陡然从空中坠落，幸好下面是一片柔软厚密的草坪，他们跌落在上面，倒也没什么大碍。
乔安娜刚从失重感中缓过来，一道黑影就冲到她面前，眼中金黄几乎燃烧起来：“埃西斯！”
埃西斯？乔安娜一愣，是在说十愿吗？
继而她发现赫莱尔的面貌变了——黑发金眸，薄唇微抿，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剑，除了表情仍带着独有的傲慢，哪有那孱弱圣女的模样！
“你……”她目瞪口呆，“你是赫莱尔？！”
赫莱尔已检查完十愿的状况，她全身有无数擦伤，最严重的伤还是在胸口，被玛门生生剜去一块肉，在乔安娜看来这几乎是必死的伤势，她却还保持着一口微弱的气，就像是苟延残喘的残烛。
赫莱尔的手在十愿的脸颊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
“把药给我。”
“唉？”
乔安娜一下没反应过来，赫莱尔朝她伸出手：“我不说第二遍——把奥斯汀的药给我。”
“你想做什么？”乔安娜后退一步，警惕看着男人。
她原以为赫莱尔要抢了药给十愿，但对方的目光却投向不远处昏迷的苏菲亚公主：“把药给她喂下去，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的话留了一半，任务完成，空间之门便能打开，只要十愿离开副本，她的伤势就会自动痊愈。
“什……等等！”乔安娜吃惊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任务？！”
赫莱尔的眉毛皱了起来，他似乎在极力压抑怒火，停顿了两秒才道：“你现在有空纠结这个？”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赵津云惊叫起来：“苏菲亚公主的呼吸在变弱！”
他犹豫看了乔安娜一眼：“……它也是。”
他指的是黑马。
怎么办？
药只有一个，但需要救助的却有两人。
乔安娜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她从没遇到过如此艰难的选择题，一边是任务npc，一边是同在副本挣扎的玩家，她做不到踩着同伴的生命苟活，却也没无私到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放弃生命……
赫莱尔却不会容忍乔安娜的纠结，他大步上前，五指成爪抓向乔安娜，竟欲打算直接抢：“东西给我！”
但他没能碰到乔安娜，赵津云扑了过去，抱住赫莱尔的手臂，冲乔安娜吼道：“你快点！”
他清楚乔安娜的踌躇，换成自己，他也不会比乔安娜做的更好，这个副本里他除了当诱饵根本没有其他用处，倒不如最后发挥一次作用，将选择权交给乔安娜。
“滚开！”
赫莱尔的低吼重重砸向赵津云，金色眼眸几乎在他身上刺出个洞，他又惊又惧，却还是逞强道：“不……不行！我……”
“嘭——！”
赫莱尔懒得与他废话，右手扣住赵津云的脑袋，直接将他砸向地面。
“咳！”赵津云从喉间呛出一口血，想要爬起来，却被一只脚狠狠踩住。
“为什么你们总喜欢纠结这些毫无意义的感情，”赫莱尔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如果命都丢了，追求这些东西还有必要吗？”
“不……不是毫无意义！”赵津云挣扎道，血从他的鼻子，眼中流出，看起来狰狞恐怖，“她可是我们的伙伴，才……”
“闭嘴，”赫莱尔冷冷打断他，“我没有在询问你的意见。”
他把失去行动能力的赵津云像块破布般丢开：“既然你们都下不了决心，那就由我来做决定。”
“……晚了。”
一道略显僵硬的女声响起。
赫莱尔的动作一顿，缓缓转头，对上乔安娜的眼。
女孩的脸庞显得害怕却坚定，她抱住黑马的脖子，鼓起最大的勇气，对面色阴鹫的男人喊道。
“就是因为这些无用的感情，我们才能成为人类啊！”
——她一把拧开细口瓶，将洗涤剂尽数灌入黑马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