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 偌大的城主府居然会闯进杀手来。
叶黎带人赶到, 看到这情景忍不住冲上前:“时先生, 你没事吧?”
“叶黎?”时月迷茫地抬起头, 慕容野倒在她臂弯里,棉棉则在她另一手上。
两边都重,压久了, 手臂都没有知觉了。
“家臣……他的家臣呢?”
“入城主府需要解剑, 那二位就在门房候着了。”叶黎解释着,急忙叫人把慕容野抬起来。
“快把人送进客房,再请大夫来医治。”
下人们立马去办了,叶黎朝时月伸手:“地上凉, 先生快起来。”
时月双腿发软, 手臂也痛得要命, 在他帮助下站起来:“叶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棉棉的襁褓沾了血迹,红得刺目, 万幸她睡着了就是雷打不动。
时月想起刚才的场景还一阵阵后怕,忍不住把女儿抱得更紧。
叶家的下人端来安神的热茶, 叶黎取了一盏塞进时月手里:“时先生博闻,肯定知道王孙胜的事吧。”
“王孙胜?”时月握着热热的茶杯, 还没从恍惚中回神。
叶黎看见孩子身上的血迹,偏头吩咐了下人几句。不一会儿,他们便送来了摇篮和新的包被。
“多谢。”时月心头一暖,感激他的八面玲珑。
有仆妇帮忙, 时月手脚麻利地给棉棉换了件包被,还擦干净了她脸上溅到的鲜血。
小丫头睡得懵懵懂懂,根本不知她刚从鬼门关外跑了一趟。
叶黎一直注视着时月的动作,时不时帮忙递个东西。
“叶公子说的是太子建的儿子,王孙胜?”时月终于闲下来,思绪慢慢冷静。
说起楚国这个荒唐事,得从现任楚王的祖父平王说起。
当年秦楚联姻,平王为儿子太子建聘秦女为妻,谁知他见儿媳太漂亮,竟占为己有。导致太子建和将领伍子胥出逃郑国。
这个倒霉的太子建,就是王孙胜的父亲。
后来太子建死在郑国,王孙胜一直怀恨在心,被现任楚王接回国后任了封邑大夫。
“对。”叶黎点点头:“王孙胜不满楚王出兵救郑,趁献捷之机起兵造反,竟直攻郢都,劫持王上,逼迫他退位禅让。”
郑国常年夹在晋楚争霸之间,是两面受气的角色,那年晋攻楚,郑国派人向楚国求救。
年轻的楚王考虑到强晋如果打趴了郑国,接着就会对自己不利,于是派大将子西出兵援郑,不想被王孙胜怀恨,引发了后面的政乱。
“当时是祖父率军击退叛党,扶王上重新登基。”
正因为此,叛乱平息后,楚王封叶公为令尹和司马,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在楚国朝堂可以说风头无两,位极人臣。
“但祖父年老,自知无法辅佐年轻君王,便退位让贤,回到了叶邑。”
战败后,王孙胜自缢而死,他的家臣、妻儿则树倒猢狲散。
叶黎点头:“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这次潜入的就是其中一伙人。”
他们为旧主报仇,打听到叶公正在开寿宴,便乔装打扮混进来。
“没想到祖父入内避难去了,他们找不到地方,又听说今日有贵客,就朝着你们来了。”
叶黎觉得很愧疚,站起来朝时月行了个大礼:“这无妄之灾皆因叶家而起。”
“请时先生和那位在我们家多住几天,好让黎能有机会,弥补过失。”
时月被他这一礼弄得有些惊讶,推手说:“意外而已,叶公子不用这样。”
真正受伤的那个还躺在里面呢,她来受这礼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他要不要留下来,叶公子得亲自去问他。”
而三度受伤的慕容野,正靠在叶家床头,闭眼小憩。
叶邑的城主府富有又华丽,比起卫国王宫都不输。
叶家找来的大夫为他包扎了伤口,提醒近日不要碰水,要静养。
赤金连连点头:“多谢大夫。”
然后送大夫出去时,没想到碰到了时月,赤金惊喜大叫:“二姑娘!”
时月上前,朝里张望了一眼:“他醒了吗?”
“醒了醒了,姑娘快进来!”赤金喜不自胜,结果将时月进去以后,叶黎也跟着进去了。
慕容野躺在床上,俊脸苍白,额角一层薄薄的冷汗。
时月上前看了一眼,用帕子给他抹掉冷汗:“你还好吧?”
听见她小心翼翼的声音,慕容野十分受用,掀开一角眼皮。
原想说两句软话,再惹她心疼一番,没想到看见了她的叶黎。
这软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不舒服啊?”时月望着他。
慕容野看着叶家的小少爷,脸色不怎么好看:“没有。”
叶黎向大夫询问了几句,得知他新伤不深,但是旧伤久久不能痊愈,便说:“我家有郢都赏赐下来的上好伤药,让人去取一些来给卫太子用吧。”
时月回头,朝他感激一笑:“多谢叶公子。”
叶黎让大夫去拿,摆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边说边抬眼,看向床上病怏怏的男人。
无疑,这个卫国太子生得很好,朗眉星目,气度不凡。
只是因为伤痛显得有些孱弱。
“棉棉呢?”
慕容野的声音虚弱,成功拉回了时月的注意力,她说:“在外面,有下人看着,没事的。”
“孩子吓到了没?”慕容野问,低沉沙哑的声音莫名地好听。
“她没事,你好好养伤。”时月小声说:“棉棉比你强多了。”
二人低声说话的样子落入叶黎眼中,只觉得万分扎眼。
他想起祖父说:‘他二人是夫妻,哪怕不是夫妻了,那孩子也是卫国公室之后。’
‘自古同公室争夺的无甚么好下场,那是不忠,也是不义。’
‘傻小子,及时抽身。’
抽身?叶黎不屑。
卫国的公室,还管得到楚国的地盘上?
慕容野喜欢时月难得的温顺,也愿意更示弱一点,换取她更多的温柔。
他甚至将手挪到了时月的手边,装作不经意地靠过去。
这卑微劲儿的,以前要抱就能抱,想亲就能亲,现在碰个手都得用尽心机。
“药来了!”就在他满心旖旎的时候,叶家大夫带着伤药过来了。
叶黎像重新找回了台词,对时月说:“伤口要拆开重新包扎,这屋子狭小,时先生出去等吧。”
时月心说也是,看了眼病怏怏的慕容野说:“你好好养伤。”然后站起来跟叶黎出去了。
“……”慕容野就这么被晾在原地,一口气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叶家的大夫围了上来,重新拆开他的药布:“可能有些疼,您忍着点。”
慕容野拂开他的手,心情不太好:“既然包好了,就无须重新包。”
“小少爷让我们重新包扎的。”虽然他态度不好,但大夫也没说什么:“别动啊,有些疼。”
“嘶!”慕容野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夫:“你做了什么?”.
另一头,时月从下人手中接回了自己的孩子。
见她神情有些担忧,时不时往里头望,叶黎宽慰道:“那药是当年祖父辞官归隐时,王上念及他老人家浑身伤痛,特意赐下来的。”
“药性虽然烈,但用来愈合伤口再好不过。”
“时先生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轻柔有力,劝慰的话也有理有据,时月不由一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不济慕容野自己也通晓岐黄,总不能被别人治坏吧。
“嘤~”棉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从软绵绵的包被中探出小脸,朝时月笑得十分灿烂:“昂昂~”
她会发的单音节很多了,饿了、尿了、不舒服都有固定的信号,只见小丫头扭着身子,不停朝时月怀里拱。
叶黎笑道:“看着像是饿了,府中有乳母,我叫人把乳母请来。”
“不麻烦了。”时月婉拒:“叶公子给我一间安静的屋子就行。”
叶黎耳根顿时红了:“当、当然,时先生跟我来。”
时月觉得还是当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只要在娘亲怀里吃饱喝足,睡着就万事大吉了。
她把棉棉喂饱,轻轻地给她拍着奶嗝。
小丫头长成了一个雪白的团子,眉目间渐渐有了父母的影子。
银杏总说她跟时月好像呀,其实时月觉得,棉棉和慕容野更像一点。
尤其是生气时候的小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坏丫头,像谁不好,像你爹。”时月嘀咕道。
棉棉顺利打出了那个嗝儿,又准备睡了。
叶黎在外面轻轻敲门:“时先生,黎已经摆下了饭食,你用一些吧。”
时月将女儿抱起来,扬声应了一声:“好。”
不得不说,叶家小少爷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他想留时月吃饭,又怕她不自在,于是派人把十六、银杏还有小季益,都请进府来了。
银杏跑了过来,上下查看自家姑娘:“您没事吧?奴婢听说城主府进了杀手,都快吓坏了!”
小季益也是,抱着她的大腿,眼睛闪亮亮的。
“我没事。”时月摇头,摸了摸益儿的头。
叶家的仆妇帮忙带棉棉,四人围成一桌的时候,仆妇就守在小摇篮边。
而小摇篮放在时月余光能看见的地方,十分体贴。
“没备下什么好菜,不过自上次和时先生吃过火锅以后,突然有了些新想法。”
叶黎一抬手,下人端着火锅材料,如流水般走了上来。
“时先生上次说,暂时不吃的菜可以有个架子放起来。”
叶家的下人刚好抬上来一个简单的竹架,形状有些像简易的鞋架。
叶黎晃了晃它:“竹子易得,我便叫篾匠做了几个。”
“只需在这、这儿。”他边说边指着四根立柱:“在上面开几个口子,用削好的竹条插进去,绑紧就可以了。”
竹架也不高,与桌子水平,上面放着三四碟薄薄的羊肉:“这是羊肉,牛太珍贵了,只能请先生试试这羊肉了。”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夹了一筷子入锅,烫熟后将它送进时月碗里。
“庄子上养的小羊羔,肉质还不错,要是时先生也喜欢的话,我就放心拿出来卖了。”
那羊肉细薄如纸,晶莹剔透,十六连下了几筷子,迫不及待品尝起来:“嗯……确实嫩!”
他给银杏夹了几片:“你也尝尝。”
银杏怎么好意思跟他们同坐一席,拍打了下十六的手:“你自己吃。”
叶黎爽朗地笑:“银杏姑娘客气什么,我与十六情同兄弟,不必拘泥于世俗规矩。”
“阿喜啊,摆一副碗筷上来。”
小厮阿喜立马摆上了银杏的位置,银杏连连摆手,最后经不过叶黎的三催四请,只好忐忑不安地坐在十六身边。
“还有竹笋、荸荠。”叶黎又接连下了好几种蔬菜。
“竹子易得,能做竹架、家具,长出笋来能吃,竹叶、竹枝晒干又是引火的好材料。”
“我准备拿出五十亩山地种竹子。”
“五十亩?”十六边吃边惊叹:“这么多吗?”
“不多。”叶黎一边规划着她们开店的计划,一边算:“每日店里要用百来斤笋子,这东西是山珍,好卖。”
“时先生,你说是不是?”叶黎笑着询问时月的意见,十足的尊重。
时月边听边点头,冷不丁他又往自己碗里送了几片肉,叶黎笑说:“先生喜欢就多吃点。”
侧面望去,时月的长相真可谓美人如玉,连吃饭的动作都那么赏心悦目。
“够了,我自己来吧。”时月总觉得叶黎太热情了,让她有些不适应。
叶黎的筷子一顿,笑容也少了几分,正在锅里翻滚的笋片被他顺手转赠给了小季益。
“先生同我太见外了,咱们是合作伙伴。益儿,多吃点。”
小季益捧着碗点头,两颊鼓鼓的像小仓鼠。
人家落落大方,倒像时月想多了似的。
他们在这吃得火热,慕容野那头,叶家的下人送来了午饭。
虽然不是火锅,菜肴也十分丰盛,小厮笑着说:“这是二位的。”
赤金指着自己,惊讶:“我们的?”
“是啊。”小厮叫人端来另外一个盒子,示意床上的病人:“大夫说,这位先生需要清淡饮食,这是他的。”
赤金接过来一看,一碗白惨惨的粥,一碟绿油油的青菜,半点油水都没有。
“小的先告退了,一会儿过来收碗筷,您慢用。”叶家下人十分有礼貌地退下了。
“这……”赤金和白银对视了一眼。
果然,慕容野看到食盒里清汤寡水的午饭,顿时胃口全无。
他倒不是不能吃粗茶淡饭,只是和赤金他们的丰盛饭菜比起来,怎么就那么寒酸,那么凄惨呢?
姓叶的是故意的!
“也不一定吧?”赤金小声说:“是大夫说您要清淡饮食的。”
叶黎的做法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他受伤了就该吃得清淡一点啊!
至于别的客人,叶家当然该好酒好菜招待。
就给赤金他们的饭食里还有炙羊肉、老鸭汤之类,规格真是特别高了!
“属下服侍您吃饭吧?”赤金捡了把凳子。
“拿开。”慕容野心情无比恶劣,看到青翠欲滴的青菜就更难受了。
见他重新合上眼,两人十分无奈。
他们殿下哪里是不满意吃食啊,分明是不喜欢二姑娘跟姓叶的吃饭。
不高兴又不说,憋死他算了。
饭后,时月过来看他,赤金两人在外面吃饭。
她看了一眼:“吃得不错呀。”
“你们殿下呢?”
赤金抹了把油亮亮的嘴:“睡着了。”
“睡着了?”
时月问:“吃饭了吗?”
白银说:“没呢,菜不……”不好吃,他不愿意吃。
赤金拐了他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殿下伤痛难忍,吃不下去,我们怎么劝都不好使。”
时月皱眉:“他不胡闹嘛,多大的人了。”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白银不解:“你拦着我干嘛?”
“二姑娘跟姓叶的关系不错,你揭他短干什么?”
赤金道:“万一姑娘觉得咱俩背后说人家坏话不高兴怎么办?不高兴就算了,要是再觉得是殿下授意的,那不完了?”
白银恍然大悟:“厉害啊哥们!”
屋里静悄悄的,慕容野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铜制的食盒放在一边,她揭开看了一眼,白粥已经冷了,青菜上的油也有点凝固了。
慕容野慢慢睁开眼,二人四目相对。
“怎么不吃饭啊。”时月问。
这只铜食盒做得十分精巧,分为上下两层。
下层是焖燃的炭火,冬天用来保温,夏天放上冰还能防止食物坏掉。
她拿银钎子拨了拨,让炭火燃得更旺一点。
“你还知道回来?”他开口,嘴角咬破了一块,显得可怜兮兮的。
“嘴上怎么伤了呀?”时月问,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因为太疼咬的吗?”
慕容野哼了一声,不想告诉她。
那药是真疼啊,像顺着伤口钻进去,又使劲搅和一样,痛到最后都麻木了。
“不说话我走了。”时月作势站起来。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裙角,床上的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疼。”
时月顺势坐下,勺子搅了搅白粥:“你什么时候能不嘴硬啊?”
“吃吗?”
搁平时,慕容野就是饿死,也不会吃这种折辱之食。
但经由她的手喂过来又不一样。
李时月喂的,可以吃。
时月摸了摸碗壁,觉得它变温热了,舀起一点:“尝尝楚国的米?”
楚国习惯吃稻米,而卫国则多食面食,慕容野不太喜欢这种湿湿黏黏的食物,含入口后,立马皱起了眉。
“不好吃?”
他摇头:“不习惯吃。”
“稻米不错啊,种得好的话能养活很多百姓。”时月道,夹了片青菜给他。
卫国虽然地处北方,但是国境内水系丰富,若是灌溉种稻也是可行的。
“凉。”慕容野边嚼边道。
时月放下碗,从袖中取了只鸡蛋出来:“早上出门前拿的,原想回去路上吃。”
她早上出门没来得及吃早饭,原以为拜会叶公也用不了多久,没想到一下拖到了中午。
纤纤玉手剥着莹白鸡蛋,慕容野看着她,忽然说:“那我们回家,不在他这住。”
时月将鸡蛋夹碎,拌着白粥往他嘴里填,调侃道:“回家?你回哪个家?”
“你在楚国哪来的家?”
慕容野轻咳一声:“那,回你家。”
时月长长地“嗯?”了一声,慕容野道:“孤在楚国无亲无故,哪怕身为同乡的情谊,借住几日不行吗?”
时月没有说话,将半碗粥都喂给他以后,站起来。
“那,你走得动?”
慕容野原本都不抱希望了,听见她的话,眸子里像瞬间被点燃了。
时月要告辞,叶黎万分不舍,他说∶“卫太子是在叶家受的伤,我们有责任将他治好。”
“时先生,要不就多留几日?”
慕容野是不可能多留的,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登堂入室的机会,宁愿回去睡时家的小土炕,也不想住叶家的大豪宅。
见他们去意已定,叶黎只好退一步∶“那请时先生务必让叶某送你们回去。”
叶邑不大,但从城主府回时家也有一段长长的路,慕容野现在不方便,有叶黎送再好不过了。
时月点头∶“那就麻烦叶公子了。”
“不麻烦。”叶黎笑着,眼中却没有什么温度。
阿喜贴过来,轻声问∶“公子真要让时姑娘回去?”
“不放又如何,人家压根不给我机会。”
叶黎眯了眯眼∶“酒楼那里过年也不要松懈。”
“机会还很多,不拘泥这一时半会的。”.
时月愿意借屋子给慕容野养伤,最高兴的当属银杏了,但是她上次被时月训过,高兴也是偷偷摸摸的。
最不高兴的当属十六了,就像家里突然来了一群山贼似的。
时家小小的院落里,突然住进他们三个大男人,别的不说,屋子就不够住。
赤金这个机灵鬼寻摸了半天,攻略银杏去了。
时月从衣柜里抱出被子,小季益在逗棉棉玩,银杏在门外探头探脑∶“姑娘?”
“嗯?银杏啊。”时月回头∶“怎么啦?”
“姑娘,奴婢有话说。”银杏羞红着脸,双手不停揉衣角。
“你这丫头,有话就说啊。”时月看她这副样子,觉得怪新奇的。
“奴婢想……跟十六去郑国。”话说到后半截,银杏羞涩地低下了头。
一个姑娘家跟着男人上门,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时月一愣,又惊又喜∶“真的?”
“嗯……”银杏点了下头,脸红得不行。
她原本不放心时月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但刚才赤金大人找到她,说二姑娘对殿下的态度有些松动了,现在需要更多的空间,让两人相处。
银杏简单的小脑瓜想了半天,决定把十六这个反对分子撬走,让自家姑娘能毫无顾忌地跟殿下相处!
“那太好了!”时月一下子站了起来,重新打开衣柜∶“上次做的新裙子去哪了?”
“姑娘,你找什么呀?”银杏紧走几步上去。
时月抱出两条簇新的裙子∶“这个一条是给你的,原本想除夕送给你,当作礼物的。”
“没想到要提前给了!”
“姑娘……”银杏很意外,又很感动。
她前几天收拾柜子时就见过它们,没想到是姑娘给自己做的新裙子。
时月乐呵呵说∶“这条是我的,你去他家不能被瞧不起。”
时月将两条裙子都给了她∶“都给你!”
“这怎么使得,奴婢怎么能穿姑娘的衣裳?”银杏连连推辞。
“怎么穿不得,明年我再裁新的就好了啊。”时月将它推进银杏怀里,又继续拿东西。
“十六帮了我们很多,我想给他父母备一份礼物,有你替我送去真是太好了!”
最后时月还给她塞了一些钱∶“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有点钱傍身比较稳妥。”
银杏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姑娘对奴婢真好。”
“银杏啊,十六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好的。”
时月分明和她差不多大,却提前体验了一把嫁女儿的感觉。
银杏又羞又感动,还有一点点愧疚,这复杂的情感最终转化成重重一跪∶“银杏这辈子是姑娘的奴婢,一辈子都是!”
“干什么呀,快起来。”时月扶起她。
笑着说∶“不要有顾虑,好好玩儿,回来跟我说说郑国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银杏重重点头。
当天晚上,一群人挤着过了一晚。
第二天,十六带着银杏走了。
他虽然有点疑惑,但是成功带银杏回家的喜悦冲淡了那点疑惑,只郑重警告赤金他们∶“我屋里的药,别弄坏了!”
赤金他们满口答应。
趁着天气不错,时月把被子抱去后院里晒,怕他们三个挤在一起不够睡。
赤金和白银在慕容野身边嘀嘀咕咕。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等到黄昏降临,屋里屋外居然到处都找不到他们两个。
时月顿时就知道被他们骗了!
“我问你,赤金他们呢?”时月跑来质问慕容野。
他靠在床上看书,一脸病容∶“什么?”
“你又装傻啊?三匹马剩下两匹,你别告诉我是派他们去捉杀手了?”
那日行刺的杀手被擒住大半,还有几个负伤逃走,叶黎那天还让她要紧闭门户。
“胡说,捉杀手是叶家的事。”慕容野否认。
“不过,孤确实派他们办事去了,大抵……需要半个月才会回来。”
半个月??
意味着时月要跟他独处半个月?
“你简直……刚觉得你有几天好,你又来了!”时月生气道。
慕容野病歪歪的,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还有两个小孩!
时月气呼呼地扭头出去了。
刚走进灶房准备烧火做饭,慕容野跟着钻了进来∶“生气了?”
“没提前跟你说是孤的不对。”
“但是——”
时月刚拿起锅盖,被他一只手臂抵在灶沿∶“孤想跟你待在一起,单独的。”
他说得很诚恳,时月没好气地说∶“话说的挺漂亮,你病怏怏的,到头来不还是我伺候你?”
“还有两个孩子,我伺候完你这个病号,还得收拾两个孩子。”
“你真是……”
时月恨不得把他踹门外雪地里去,昨天那点怜惜又一次被他自己成功打消!
慕容野小声∶“……孤伺候你也行。”
时月∶“?”
半晌后,他很接地气地蹲在灶膛边烧火。
柴是前几天十六已经劈好的,他只要塞进去就行,问题是这爷不会用打火石,“咔咔”擦了半天,就是不着。
从前时月见他,从来就是高坐朝堂,矜贵又高傲。
在朝堂上翻手为云的男人蹲在小厨房烧火,怎么想画面都太残暴了!
时月刚想说要不她来吧,只见慕容野回屋拿了只油灯,用火捻子点燃油灯。
灯的火大多了,他用枯叶点燃后,塞进灶膛里。
枯叶引燃了木柴,渐渐有了小火苗,锅里的水份蒸干。
慕容野抬头∶“愣着干嘛?”
“……哦。”时月将淘好的米倒进小锅里,加入适量清水。
这个灶是她住进来的时候特意叫人垒的,灶台上有三个锅位,左边的锅位最大,用来炒菜炖菜,右边有两个小锅位,一个煮饭,一个炖汤。
如果把灶膛里全部打开,就可以一边烧饭,一边炖汤,还能炒菜。
“今天不煮汤,汤锅位不用烧。”时月轻声道,慕容野将木柴往饭锅位挪了挪。
他这烧火工的工作适应得还挺好!
时月只好收起心思,取出昨天剩下的熟猪肉,切成薄片备用,生姜、葱切细丝,蒜剁碎。
锅热以后,白肉先下锅炒制出油,捞起。
放入蒜米,出香味后下葱姜丝,然后下猪肉。
趁着入锅,勾了点酱油下去爆炒。
一道回锅肉就炒好了——小季益爱吃这个。
放水洗锅,又煎了三个鸡蛋,一点点酱油就能让鸡蛋活色生香。
最后炒青菜,无需另外放油,鸡蛋捞起后下入细蒜泥,洗净切好的青菜倒入锅中。
翻炒两下,放入细盐。
高温和盐会逼出青菜里的水份,再翻炒到熟,盛出装盘。
绿油油的青菜在寒冬腊月里显得生机勃勃,三道菜就做好了。
菜做完,饭也差不多熟了,需要再闷一会儿,她把盘子推给慕容野∶“拿出去,叫益儿吃饭。”
大人们虽然都走了,但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孩子。
慕容野把肉端出去,小季益正在窗前写大字。
季康的儿子,半年不见已经长得很大了。
慕容野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了一会,小季益这才反应过来背后有人∶“!”
他惊恐的小脸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他。
慕容野说∶“功夫不到家。”
“过来吃饭。”
说罢,他率先转身。
时家饭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小季益看了他背影一会∶“你……是坏人吗?”
慕容野步子一顿∶“好人,坏人,看你怎么定义了。”
小季益跳下凳子,把不该被看见的大字叠好收进怀里。
时月端着其余的菜进来∶“这么乖呀,洗手去。”
“哦!”小季益扬起笑容,只有在时月面前他会露出一点小孩有的天真。
慕容野坐在桌前,被时月撞了一下∶“你也去!刚烧完火也不嫌脏?”
小季益蹲在水井边洗手,十六做了个轱辘,让小孩也能轻松打上水来。
慕容野拿走他身边的瓢,舀了点清水∶“纸要掉出来了。”
小季益下意识捂住胸口,发现慕容野在耍他∶“坏人!”
“小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快点长大。”
“季氏太大,你一小孩能做到什么?想也白想。”
慕容野说着,湿漉漉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顺理成章把小季益当作了擦手布。
当时月发现小季益身上水淋淋的,瞪眼道∶“你欺负他啊?”
慕容野端碗∶“谁欺负他了?”
“来益儿,把外衣脱下来烤干。”时月将他拉起来∶“冬天穿湿衣服会生病的。”
“……益儿自己来。”小季益扭着身子,自己脱下了外衣,放在炭盆旁烤干。
时月摸摸他的小手,还算暖和∶“冷了就穿衣裳,知不知道?”
“嗯嗯。”小季益点头如捣蒜。
三个人坐下吃了一顿饭。
饭后,时月把晒好的被子抱去十六屋里。
“知道你爱干净,这是新做的。”时月道,将被子丢在十六床上。
“不过你得自己铺。”
慕容野正在看十六的药架子,闻言回头∶“嗯。”
两人一阵无话,时月站起来∶“你早点休息,我出去了。”
慕容野目送她出去,心痒难耐。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想抱她的冲动。
生怕像之前一样让她生气。
啧……难搞啊。
被子上有干净的气息,还有一点她身上的淡香。
时月哄睡了两个孩子,提着灯笼去杂物房。
这两天阳光不错,小青菜变绿了一点。
时月将它们挪开,把另几个长木盒抬过来,里头种着三种稻谷。
小竹牌上写着种植的品种,日期。
时月用尺子丈量稻苗的高度,在纸上记录下它的生长速度。
水稻是热带和亚热带作物,虽然北方也能长,但是生长周期比南方慢很多。
她种的秧苗快十公分了,也分出了足够的叶子,时月准备找个晴朗的天气,将它移栽进陶盆,模拟稻田里的环境。
她全神贯注地做事,没发现慕容野一直站在门外看她。
昏黄的灯光下,时月坐在桌前,一边用炭笔写着什么,一边嘀嘀咕咕。
“你在干什么?”
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时月吓了一大跳∶“你干嘛吓我。”
慕容野走到她身后,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胆小。”
“换你突然被吓一下试试啊。”时月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
“这是秧苗?”慕容野在她身边坐下。
“嗯。”时月点头,指着其中一盆∶“这是籼米。”
“另外两个是粳米。”
她发现同一个时期种下去的秧苗,籼米长得比粳米快,但是粳米的苗更壮。
“种这个干什么?”慕容野不解。
哪怕是缺米,这一小盆苗子的产出,还不够做一顿饭的。
时月白了他一眼∶“知道什么叫育种吗?”
“育种?”
作物的遗传育种,简单一点说就是采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改进作物的遗传质量,保留优势基因,而渐渐淘汰劣等基因。
最终的结果就是提高作物的产量、抗病性、适口性。
用人话解释就是让它高产、好养、好吃。
这也是时月以前供职的农学研究所的主要工作。
“别看它们一样,其实它们各有不同。”时月道,揪着秧苗的叶子,勾唇浅笑。
“就像人一样,作物也有亲缘关系,也有族谱,会开花,花有雌雄之分。”
“蜜蜂、蝴蝶之类为它们授粉,令果实膨大,慢慢地就长成了我们吃的瓜、果、粮。”
说起自己的专业,时月简直整个人都在发光。
“育种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最好的种子,让百姓多打粮、打好粮。”
和她之前在卫国做的那些事一样,本质上是希望百姓越过越好。
慕容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忽然倾身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时月捂脸∶“慕容野!”
“班春的事是孤不对,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但当时也是无奈之举。”慕容野轻声说。
时月一愣,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他的道歉。
其实后来时月想了很久,卫国弱小,慕容野的做法不能算错。
只能说两个人的主张不一样。
以前读书时,老师就说她性子看起来绵,实际上藏着一把钢尺。
她低头∶“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做的没有错。”
“那你对孤公平一点,对着一盆草都能笑,为何对着孤就总板着脸?”
时月心说你这畜牲还敢说,抬起眼。
她的眉眼一如既往地动人,比从前又添了一抹妩媚。
尤其是身上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带着一点淡淡的奶香。
气氛恰到好处,就该耳鬓厮磨,与她缠绵。
时月伸手抵住了男人的胸膛∶“你以为就结束了啊?”
什么?
“一码归一码。”时月恶劣一笑∶“那事就算翻篇了。”
“但不代表我们恢复从前的关系了啊。”
“你要做的还多着呢。”
说罢,时月掰开他的手站了起来,指尖在他唇上的伤口点了点。
“明天早点起来,年前最后一次赶集,晚了过年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然后她毫不留恋地出去了,边打哈欠边说∶“记得把屋门关好。”
唇上仿佛还留着她指尖滑过的触感,慕容野闭上眼,“啧”了一声。
看得到吃不着,这不是造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