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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章 开篇引言
    有一种鼻涕,气候干燥的地方很容易形成。它总是干在鼻腔的后半段,不太容易够到,但是一但够到,却能顺着鼻腔从喉管拉出长长的一条粘液。这时候除了瞬间感受氧气直冲大脑的清新之外,还有一种能够抵达灵魂的快感。

    我住在川藏滇三省交界一个叫做跑马坪的苗族小村寨。不,准确的说,是被捡回来的。之所以住在这里,我要说我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反正村子里的赤脚大夫(一个长得极其彪悍的苗族老姐姐)跟我说,村小旁边那户叫熊章的人家在江边儿把我捞回来的,当时也看不出个死活,身上的伤口好多地方都泡发起来了。我连昏迷带高烧持续了两个礼拜。醒来之后,人倒是没傻,就是怎么说呢,脑子有点儿恍惚,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当时我根本顾不上思考这个事情,因为啥?疼啊!五花大绑的被捆在木板床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断了,皮肉也到处都是撕裂的感觉。又过了差不多大半个月,这种疼痛感才渐渐淡下去(也可能是适应了)。但依然在床上动不了,稍微想自己翻翻身,都会有伤口崩裂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湿凉感觉。

    起初村子里还总有来围观看热闹的人,不过日子久了,热闹过了,也就散了。是啊,谁愿意天天看着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的连姿势都不换的人。除了那个彪悍的苗族老姐姐,还有把我捞回来的那户叫熊章的一家人,也便再没见过其他人了。

    真是清静。

    这老姐姐每隔两天给我换一次药,清理掉敷在伤口上的绷带和药渣,之后再用一些滑溜溜凉飕飕的东西敷在伤口上,最后清理、上药。每次处理完,她都会和照顾我的小两口嘱咐,“塞(C)弱或喇锅秃铛跪给他煮喽嘛,滋粑糖糖儿给他喂喽,弱嘛,给娃儿吃起。塞(C)我辣儿嗨哟。”之后再等个半天左右,总是能喝到一大碗带着浓浓草药味的浓厚肉汤。那个时候我太虚弱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其实是想再多要一碗的。

    三个月之后,我终于能勉强起身了,但是依然虚弱,胸口憋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姐姐也照例来给我换药。检查了一遍我全身的伤口之后对我说:“命真大,断了的骨头我给接好了,皮肉的伤也都长上了,也亏得姐姐手艺好,没留下什么疤。不过你胸口和后腰的两处伤疤实在是烂的太厉害了,我只能让它淡化,但是除不掉了。不过男人嘛,挂点儿疤也不碍事。”

    我靠在床上对她苦着脸咧了下嘴角,算是表示感激。

    “不过你也别笑,你随身的背包里有三万块钱,我给照顾你的熊章家里留了一万,毕竟这段时间连你的屎尿都是人家伺候的;还有两万我拿走了,你吃了姐姐这么多宝贝,收你个工本费可不过分。”

    我还有个背包?嗯?前阵子浑浑噩噩的根本顾不及想。她这么一说,我脑子突然开始卡壳儿了。我是谁?我从哪儿来?发生什么了?这是哪里?你们都是谁……?这种来自灵魂的哲学拷问对于现在的我还是有点儿难了。稍微思考了一下,我直接两眼一抹黑昏死过去了。

    再睁眼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姐姐依然在我旁边。看我醒了,给我嘴里喂了一勺肉汤后又开始唠叨“哎哟,可不是姐姐说你,人家熊章救了你一命,你还吃了那么多姐姐辛苦养的蛇,拿你点儿钱怎么就晕过去了?”

    老姐姐,不是钱的事儿好吧。嗯?蛇?我吃的?我突然胃里一阵干呕……

    这姐姐也是心大,全然没发现我胃里的不自在,继续自顾自的叨叨“吃姐姐几条蛇本也不算什么,但是每天给你消炎拔毒祛腐肉除疤痕,姐姐养的那些个蚂蝗啊,蛞蝓啊这些个宝贝虫虫们可也死了不少。凭良心说,两万块钱可不多啊。”

    我突然联想到每次身上凉飕飕滑溜溜的触感,又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句完全没听懂的对话“C弱?蛇肉?!”胸口突然一闷,一口老血喷了出去。

    说来也怪,一口老血吐出来,气息突然就顺了。

    看着床边一地的黑血和几坨明显已经凝固的血块儿,老姐姐明显松了口气。

    “哎哟哟,你看看~我就说,胸口这口淤血吐出来,什么都好了。”

    说着,老姐姐顺手就把手搭在我右手的手腕上。

    “哟,本以为是个被那群老彝匪劫道的公子哥儿,看来还碰着硬点子了~我跟你说,你这暗伤想痊愈,可得加钱。姐姐我也没有把握的。”

    “谢谢”这么长时间过去,我终于能说个词儿出来了。

    “行了,休息吧。过两天我再来。”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暗伤?我就记得从山崖上摔下来了,然后再睁眼就是眼前这个昏暗破旧的木构房顶和硬邦邦的床板。失忆了?我努力回忆着过往。不像,有些闪回的过往,只是确实想不起来了。

    那种感觉,和电视里说的失忆也不太一样啊。头不疼,但就是越努力回忆,越觉得脑子软绵绵的,记不起人,也记不起事儿。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就像一拳打在棉花垛上,根本无从记起。算了嘛,想不起来还费那个劲干嘛?我可能之前是个神经大条的乐天派吧。

    我不会是超级富豪家的儿子,家里的兄弟姐妹为了争财产内斗然后谋财害命吧?哎呀,根本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这个感觉太难受了。自己明明知道,这些想不起来的记忆都在,就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怎么说呢?想回家结果没带家门钥匙?嗯,大概就是这样,还是玻璃门……

    能下床已经是将近半年之后的事情了。身上瘦的吓人,基本不能有太大动作的活动,否则浑身从里到外的疼,针扎一样的疼。

    收留我的一家四口,男主人叫熊章,女主人叫古咪化,有两个女儿,一个四岁,一个尚在襁褓。也聊天,这家人汉语很蹩脚。所以多数时候,都是熊章陪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时的给我递过一根自己卷的土烟卷儿。抽的时候又辣又呛,但是却有余香久久不散。只是抽的时候,胸口总是刺痛。

    古咪化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在我身上量来量去,然后抱着一堆衣服修改尺寸。我随身的背包里没有衣服,当时身上的衣服也全都破破烂烂的。所以现在身上穿的都是用熊章的衣服改出来的苗族的土布衣裳。头上还应景的被包上了好大一盘苗族男子的裹头布。

    老姐姐没有之前来的那么勤了,但每周也至少会来个一两次。陪我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还总是皱着眉头给我把脉。老姐姐叫熊桂兰,长得鬼斧神工。五短身材,高颧骨,翻天鼻,厚嘴唇,一双粗厚的手掌像肉拍子一样,却还总是一身华丽丽的苗族装扮,腰间挂着一堆不知道是啥的竹筒、布袋。听熊章说她年轻的时候在县城读过小学,后来也不知道因为啥,她一个人搬到了离村寨极远的一处背阴的山谷里,养了一堆蛇虫鼠蚁,在这个连电压都不稳的村寨里做起了赤脚大夫。

    这五个人,就是这半年来,每天陪着我照顾我的如家人般的存在。我脑子越来越空,已经开始连支离破碎的过往都快不见了。我也询问过桂兰姐,我这是老年痴呆还是当时把脑子摔坏了。她也没有啥定论,但是却和我说起来另外一件事。

    “我当时把你身上骨折的地方都接上了,皮肉的损伤也都愈合得差不多了。不过有两处疤痕过于惨烈,即便是我也修补不好。而且,你说浑身刺痛,我也有点儿自己的想法。只是我能力有限,只能猜测,但是却不能证实。”她抽了口土烟卷儿,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两处疤痕是心口和后腰,刀伤。你命大,没伤到心脉和内脏。不过我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挤出这个。”

    说着,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袋儿,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卷儿,小心的打开之后,是一根细竹管儿,然后又从里面倒出一根亮闪闪的细如牛毛的金针,大概不到一厘米的样子。

    “我怀疑你身体里还有这种东西,封住了你身上的穴道和经脉。这应该就是你现在总是浑身刺痛的原因。不过姐姐我能力有限,判断不出来这样的东西在你体内有多少。要是我师父她老人家还活着的话,应该能取出来。”

    卧槽?我身体里还有这些?看来不是豪门内斗啊!?武侠小说?可现在的状况是,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了。

    “桂兰姐,既来这则安之吧。反正我也想不起来,又无处可去。倒是总在熊章家这么住着,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狠狠的吸了一大口土烟卷儿,忍着胸口的刺痛,无奈的笑了笑。

    “你现在的状况其实说严重也不严重,说不严重呢,又有点儿危险,最好还是在我能照顾到你的地方住下。要不这样,熊章家旁边那些个空房子本来是村里的学校,不过没有老师愿意来我们这里。你给我们村小当老师吧?”说完,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我。

    好事儿啊,我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至少让我觉得住着心安了。眼前几人,对于我来说,是救命的恩情。这点儿要求,算什么。况且,小学的课程并不难教,村寨里能给予孩子们的教育最多也就到二年级。桂兰姐说村子里总共不到60户人家,适龄的孩子只有十几个。也就是说,我只要开三年级的一个班就够了。村里的劳动力很是紧缺,所以课程只有每天上午,下午孩子们要回家帮忙干活儿。

    桂兰姐得了我的同意之后,开始在村子里游说。到晚上的时候,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听说有人愿意留在村小做老师,村长还特意起了一坛陈年的苞谷酒,熬了狼油一并煮了。腥臊凛冽,真是够劲儿!熊章杀了一只羊,用山里的野当归、各种菌子和自己家里种的花椒合炖了好大一锅,又把剃下来的精肉或烤或炒的弄出一大桌。桂兰姐也依然给我开了小灶,一竹筒蛇羹。半年了,其实也都习惯了。就是熟了以后才知道她牧蛇不易,心里有点儿不落忍。

    饮罢三巡,食过五味,感激的话也被老村长说了一遍又一遍,我有些上头。等村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古咪化和桂兰姐收拾着碗筷,我和熊章晕晕乎乎的坐在院子里一边抽着土烟卷儿一边望着满天星斗发呆。既然忘了前尘,不如就当再活了一世吧。我以前一定是个神经大条的乐天派。嗯,一定是这样的。

    只是身上的伤,我可是真的有点儿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