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谢鲤果然好些了。
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他平常的状态就是瓷白瓷白的，病气并不明显, 反而显得人格外脆
弱敏感。只是声带还没恢复，尽管已经能够出声、但不复从前清亮。
倒也不是不好听，而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好像谁虚虚得隔着一人身位撩拨什么似得……
沈来舟拧着眉头看了一镜效果, 最终还是喊过。
他不是觉得不好,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作为导演, 沈来舟很清楚之前的镜头里要求谢鲤做出的表现和现在的情况会有偏差，一个冷冷清清独来独往的医生，怎么遇到一个特殊的男人、他就“奇怪”起来了呢？这种转变需要铺垫、需要层次, 需要靠演员去做足功夫。
但沈来舟实在没办法舍弃此刻相当难得的状态。
孙若不过是因为寂寞、因为意难平才想要追求这样一份圆满。
但对李朝喻而言, 他如今真的还需要一个拿来仰慕和崇拜的对象吗？这么些年过去, 李朝喻真的还爱孙若吗？
这个答案，目前依然未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成熟的成年人，做不出那种轻易为了一个人去对抗前世界的事情。
李朝喻犯过一次的错误，他不会再去触碰第二次……
华凌过来的时候，谢鲤躺在小李医生的小公寓里，脸上带了妆, 比其他早上起床时候的状态多了点儿“病气”的虚弱，但一双眼睛却水亮湿润得过分, 眼珠黑白分明, 在暖黄的卧室灯倾泻之下亮晶晶的反着一点儿细碎星光。
远远看到华凌走近的身影, 他高声喊一句打招呼, 立刻得到男朋友虎着脸的回应：“你现在少说话, 该用嗓子的时候又要痛了！”
谢鲤一点也不生气，他反而更精神了，想拉着人坐到床边，但华凌怕把床单被子坐皱一会儿又要重新整理，索性蹲在他床边，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
“我好多了。”
华凌表情依然有点虎虎的，手放下来了，轻轻搭在床边。
卧室里面布置差不多了，不过是他来探班了才空出挤得满满当当的工作人员让小谢稍微休息会儿。杨少君也在外面，之前的戏份拍完了他用旧密码破门而入的场景，这会儿已经“登堂入室了。
见华凌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不说话，小谢拿微凉的手指去勾他，“别生气别生气，今天我就这几幕戏，拍完就收工休息！而且，凌哥你发现没，我现在的声音是不是更有磁性了！”
昨天还哑着喉咙发不出声，今天能出声了、虽然不至于跟个破铜罗似得，但也喑哑得让人心疼。
嗐，这糟心孩子还挺高兴！
“怎么，你是觉得自己的变声期来第二次了么？”
华凌这话是调侃意味满满，但谢鲤还真敢想！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睫毛像是冰雪冻住的蝶翼，让凝视的人不自觉的屏息，若有所思的时候，总是习惯微微张开唇。谢鲤脑子里迅速联系了自己最近抵抗力下降生病，夜里睡觉偶尔还会突然腿脚抽动的情况，隐约的疑惑渐渐清晰起来。
数秒之后，小谢振振有词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二次发育吗？那我还有长呀！”
没等华凌回答，他两手一拍，更乐了！“我还是有机会继续长高的吧！他们总说我脑袋小看着好小一只，就离谱！我这样也叫好小一只？”说着，谢鲤坐起来，两手叉腰，还紧了紧自己的肱二头肌。
华凌哭笑不得，摇着头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肌肉。
“你是长了一张小个子的脸。”
多少人想要还没有呢！
脑袋小脸小，才能衬托着头肩头身比例优越。
谢鲤刚选秀那会十七岁生长高峰期，堪堪够得上180。
接下来的两三年里要是依然做个普通男大学生，以他家里的基因、再加上普通人的营养摄入和作息环境，没准是能更高。然而事实是谢鲤只在180的基础上慢慢悠悠往上蹭了三厘米就停滞不动了……
两人没能在卧室里说很久，华凌来探班、但邀请他来的是沈来舟。
各部门就位之后，杨少君就带着特地做的憔悴胡子拉碴的妆容进来了——
明明已经好些年没有踏足这套小公寓，孙若却对室内格局和大件儿家具的摆放一清二楚，客厅没开灯，他准确避开了玄关拐角和客厅小隔断，迈过一个二层小台阶，推开了同样昏暗的卧室房门：久违得被独属于李朝喻的冰冷气息包围，震得孙若心神荡漾的同时紧接着一阵抽痛。
李朝喻只来得及脱了外套、穿着打底的衬衣沉沉地陷在被子里，额发凌乱、呼吸灼热、思绪昏沉，莹白的皮肤在夜色里隐隐露着轮廓。
“小喻、小喻？”
孙若打开了一盏小夜灯，家里的暖气因为两天在外的义诊暂时关上，他也重新打开了总开关，随着室内温度渐渐升上来，孙若又习惯性去找加湿器……
一通忙碌下来，他依然不敢靠近李朝喻。
这个男人今夜的勇气已经用尽，最亲密的动作仅仅只是搓暖了自己的手，轻轻贴在李朝喻的额头，试探对方的温度。
“我看过他了，床头放了药，应该是自己吃过了，家里暖气开了……今儿多谢你，改天请你吃饭。别说不用，是你同事、更是我师弟，没和你客气……”
孙若在客厅里待到后半夜，看着熟悉的布局，家具却已然陌生。
就这么坐着发呆到天色隐隐约约亮起来，他重新靠近卧房，最后确定了李朝喻的情况，这才悄然离开。
病了一场，李朝喻依然准时醒了。
他一脸病容得打开卧室门，只是看了一眼家里，就知道有另一个人踏足过这个地方。
李朝喻不曾把家里的密码告诉第二个人，更没有将紧急钥匙交给过亲友，他知道事情可能出在这些年懒得去改动的密码上，却丝毫不觉得意外或是惊喜。
或许是有甜蜜心动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孙若对他而言都是负担，包括现在也不例外。这个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之后，李朝喻曾经紧绷的神经又不得不再次提紧起来。孙若
还想要什么呢？或者说，这个人明明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还能从自己这里索取什么呢？
华凌想象之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比如孙若如何照顾病中的李朝喻，比如李朝喻在高烧之中渐渐转醒、在生病脆弱的时候再次放低警惕，两人借此机会将关系破冰……
不可能的，沈来舟的本子从来都是转折转折再转折。
感情里的风水轮流转一向是众生平等的，无往不利的孙若会为自己中下的“因”得到“果”而李朝喻在一次又一次的心防加固中逐渐实现自我冻结，成为数年前孙若的模样：他最爱的人终于只剩下自己。
华凌站在监视器后面看回放的时候，谢鲤还在状态之中，他额发因为洗脸的湿了些，睫毛湿漉漉得沾在一起，鼻梁细直高挺，嘴唇是浅浅的红，凑过来确认镜头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小小黑的手还没伸过来、华凌就接住了外套直接罩在他肩膀上，自然而然将人搂住。
“少君要是再邋遢点就好了。”
“四十岁男人的胡子一夜过去能长多少，就给他弄多少。”
四十岁已过的杨少君：……
二十岁的谢鲤：……
华凌似笑非笑，“沈导说得对。虽然两个人都狼狈着，但是更狼狈的人显然是孙若。”
造型干嘛还要顾忌他的形象？
造型师也不背这锅，就像沈来舟爱改剧本，他临场改主意的事儿还少吗？
这会儿让杨老师再扮丑点儿也无所谓了。
两个男人的感情戏要是真的像纯爱小说里那样做|爱不清洁动不动就一夜几次，那真的对不起沈来舟自己的取向：他会适当美化主角形象，但仅限于人格基准和作为医生他们所承担的社会责任，为了迎合总局的主题和精神。但在感情这一块，孙若实属渣男。当然，想要挣脱牢笼、这些年断断续续尝试和女生约会交往的李朝喻也不是什么善人……
又拍了两遍。
剧情跟到李朝喻在停车场看到一辆陌生的外来车，他隔着遮光玻璃看过去，心知肚明那扇车窗后坐着有一个人。
同样心知肚明的还有孙若。
他近乎贪婪的，肆无忌惮地用目光一寸寸描摹李朝喻的面庞和瘦削的身形，交汇的短短数秒里，两人心境一个翻江倒海，一个古井无波。
谢鲤刚刚恢复的身体有点跟不上了。
长时间的高度集中精力使人疲惫，停车场的湿冷的温度让他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状态再次下降，沈来舟想要的如同电影一样的镜头质感要求太高，哪怕主角情绪氛围全部到位，他还能挑剔别的，反复的消耗虽然是精益求精，但也的确一次次削弱了谢鲤的体力。
中场休息的时候，华凌一点儿没避讳的留在谢鲤的车里，赶下了小小黑和剩下一个随行助理，他将人整个团着抱在怀里：“杨少君太没用了，他今天居然NG了三次。”
小谢闷闷地笑：“我都是躺着的啊。”
华凌凑过去轻轻在他唇边印了一下：“别替他找理由，他就是放不下包袱。”
别人演个“你好骚啊”反反复复被网友拿出来调侃，杨少君演的最“出格”的就是瘾君子，还是忍辱负重、深入敌营的卧底。别说渣男没演过了，这种全员恶人全员自私的本子他都是头一次接手。
休息就那么短短十来分钟，下一幕的景布置好了又得继续开工。
华凌依然在边上看，期间数次咬紧后槽牙看谢鲤苍白着一张小脸忍受病人家属的问责和为难，看他为了一个课题二作和有竞争关系的同事打机锋，在这途中，还得耐下性子应付一个有私人怪癖将小李医生当做精神支柱的护士，否则这妹子指不定哪天就发疯跳楼或者是一封实名信挂到团委组织说小李医生balabala她……
这特么，一个人到底干了几个人的活儿啊？
知道的说他是个外科医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李医生考了什么心理医师的执照接私活呢！
李遒这把□□一走，李朝喻的确是孤立无援。
孙若的到来并没有为他增加任何信心和底气，反而让人越发烦躁忧虑。
收工的时候距离沈来舟说的“早”起码隔了三个小时。
冬天里下午六点不到天就黑了，这会儿华凌把人借走去吊水，天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饭点都过了多久了。
小谢生病只能喝粥，华凌也陪他喝粥。
两人都吃得寡淡，其中一个连粥是甜是咸都尝不出来……
“还是请半天假吧。”
这事儿华凌做主了，谢鲤强撑了一天觉得效率不高还是同意了。
沈来舟虽然嘀嘀咕咕了两句，但也松口多给了半天假。
当晚，小谢去浴室泡澡去乏，华凌坐在外面一边看书一边盯着男朋友泡澡的时间，却从谢鲤的手机上看到了秦殊打来的电话。
呵。
华老师当场冷笑。
不枉杨少君给人当了这么些年备胎。
一个备胎，能给别人什么好的恋爱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