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鲤一走, 华凌似乎就忙起来了。

    这人说着也奇怪，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本以为高岭之花要独身主义到老了, 居然有碰到感情就晕头转向的时候。谢鲤不在，华凌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就自动回来了, 杨少君隔天一早瞅着人就不对劲, 人还没开口、那股即将开炮的硝烟味儿就传过来了，而他没来得及当做没看到转身——

    “杨老师。”

    杨少君叫他喊得寒毛一颤：“一大早的……”恶心谁啊？

    华凌似笑非笑看向他：“杨老师, 今年下半年是不是要去中戏执教了呀, 这可是大好事啊，等再过个三两年, 您也能桃李满天下了。”

    “哪里哪里。”

    杨少君手里握着杯子, 里面灌的是温水, 早上出门到现在一口还没动, 叫华凌看了一眼，轻轻嗤了一声，“是该好好保养了。”杨少君也不恼，他知道华凌还没说到正事儿上, 不过是找个话头先随意削两下子。

    撇开已经进入到评选尾声、距离举办还有不到三月的老资格飞天奖, 明年4月到6月期间有两个个电视奖轮番上阵：接地气儿的金隼奖，和国际影响力逐年攀升的丹若奖。

    按惯例, 双数年的颁奖典礼往往在单数年开始报备和筛选, 同时评审委员团组立展开工作。

    本来呢，华凌是多少年没演电视剧就入选了多少届的常务评审。

    圈子里这样的例不少, 但比他年轻的的确没有。

    拿的奖多了自然而然就得以这种方式空出名额, 说得好听点儿演艺圈地位提升了, 从提名者升级到了评审者, 但其实也是打破大奖垄断的一种内部限制手段。

    相比之下，杨少君是晚了三年才进入委员团，单靠荣誉来说，他的底气不那么硬，虽然也是领跑姿态，到底和前面挡着的华凌有一定距离。然而单就资历和口碑，杨少君是绝对足够的，入选对他而言是时间问题。

    在这一方面，多年来组委会和评审团保持着高度“警惕”，提防这两人被划到同一届的评审团，避免因为“个人恩怨”带来的主观因素会进一步影响评选结果。

    结果倒好，今年2月华凌的名单被递上去时，组里自然而然就因为某些心知肚明的原因剔除了杨少君。然而到了6月下旬最后审核阶段，杨少君一改往年作风，卡着线递交了申请，申请进入下一届评审委员团——

    那人家可不是又得来找华凌了？

    下面办事儿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就问了：华老师啊，杨老师说他要来，您这、回避不？

    这话问出口，办事员自己都恨不得把嘴锯了……

    这问的什么话啊？！

    华凌能回避吗？

    他不会回避的，或者说，干脆把他们俩都一块儿从名单里撸出来！

    你回避老情人的儿子，我回避家属。外加明年《康熙风云》入选，咱们又都是参演演员，刚好一块儿全部回避得了！

    “杨老师贵人多忘事！”

    2月的事儿，6月才办，杨少君叫华凌奚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输人不输阵，到底还是硬着气儿回到：“想法总有改变的时候。”

    华凌听了也不觉得意外，反而装模作样的啧啧称奇：“那可太遗憾了，本以为明年我不参与提名，倪老他也不参与，杨老师不拿视帝我都不知道这个大奖还能落到谁手里……”说着，他换上一副格外失落的语气：“多少年了，杨老师也该把奖拿到手了，无冕之王到底只是叫着好听，你说是不是？”

    倪老就是《康熙风云》里演康熙老爷子的，六十五岁的年纪，国家一级演员，老戏骨里都是算年轻的那一拨。

    华凌这么一番阴阳怪气，叫杨少君更是挂不住，要不是忍功到位、换个脾气暴的这会儿没准干起来了。专挑着人死穴一戳一个准、 一戳一个血窟窿，谁受得住？

    “顺其自然吧。”杨少君压着气，“拿不拿奖，都看开了。”

    华凌只是不满他临时变卦，心思都快摆到明面上了还死犟着不肯承认。

    行吧，折腾个把两个月，到头来还是想成全，那就去成全咯！

    成全一个二十五岁不到的视帝，成全一个四十五了还五提五不中的老牌陪跑员。

    太子爷和四爷的低气压笼罩了整个片场，秋士和洪惊声见怪不怪。

    只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片场里其他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评审这个事儿出来，就早晚会有这一遭，华凌和杨少君之间都僵了多少年了，居然还能把这神奇的“缘分”给延续到后辈身上：一个谢鲤，一个秦殊。就跟江湖高手年纪到了挑徒弟教养，又让徒弟代替自己继续一争高下似的……

    杨少君“临阵倒戈”破坏平衡，华凌自然也有留后手。

    6月底，飞天奖提名出炉的同时，两年一度在西安举办的丹若奖评审团大名单公开：除了中央政府单位的固定主办统筹，倪老作为评审团主席领衔一众老资格，常务评审队伍里罕见的包含了华凌、杨少君两大青年演员代表，将关注已久的围观群众炸了个猝不及防——

    [华在前，杨在后，懂的都懂吧？]

    [本以为康熙、雍正、太子外加隔壁剑仙君不止争男主，啊这……]

    [这都6月了，下半年再不发力真的晚了，不会真的武侠盛世了吧？]

    [官方带头造神？但24岁的视帝距离记录也差了将近三年了，没意思。]

    [我以为明年会是前辈教做人的修罗场现场……]

    失望？

    也不至于吧。

    华凌杨少君争了这么多年，现在也该轮到下一代争了。

    只是争了这么久、杨少君都没个结果多少让人觉得遗憾——

    《康熙风云》这剧明明路子正得不行，按理来说是个真能让“太子登基”的好机会，偏偏大家今年都去当评审不参选了，这算个什么事？

    也别怪观众觉得索然无味了。

    “视帝之争”原来几年前就已经完结了呢……

    至于被一部分网友认定，这种老戏骨 青年大神集体避让，是为了烘托更年轻的新一代，官方手段“造神”的秦殊，人家正搁长沙参加告别歌会呢！那架势，不说一个打谢鲤、方融和余思益三个这么夸张，起码体育馆现场有小半儿都是他的粉丝抢的位置整好了排面。

    这一天，依然是秦殊占尽风头。

    谢鲤的避让虽然不明显，秦殊粉丝却也不得不承这份情。

    你看看，多好的日子——上头的大老板明年都不参与提名，你家殊哥岂不是板上钉钉的热门候选？

    沸腾的微博话题往下数五六位，才是谢鲤个人相关的热门词条。

    这是个不会太抢风头，却也不容忽视的位置。

    《踏风碎雪录》收官已经小半月，饶松雪依然是大众心里的白月光，男演员们今天戴的假发出席活动，而谢鲤、单靠造型也能稳稳扎进热搜前十，死忠和路人盘经此一役，双双得到质的飞跃。

    华凌在承德冷眼看着，转头就把电话挂给了倪老。

    助理小黑皮在旁边听着，第N次感慨圈里水深：有的人在第一层想到第二层、第三层，有的人步子还没踏出去，先把第五层预备上了。

    华凌作为演员是合格的，当他和那些资本家站在同一个位置的时候，竟然也能迅速适应身份，杨少君看着薄情实则重情，十几年二十年了一点感情忘不掉。而华凌呢？看似多情实则薄情，就这通电话而言，小黑皮觉得谢鲤被吃死一点也不奇怪。

    长沙场告别歌会进入尾声，主持人不免问起未来一段时间的展望。秦殊稳稳当当的回答了，无非就是好好拍戏，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和粉丝的信任。谢鲤捡了个大同小异的说法：一步一步认认真真走，希望得到更多的支持。

    答完话之后，现场有那么几秒钟的轰动。

    现场台下和直播镜头前的CP粉更是嗑得昏头昏脑，涕泪连连。

    而唯粉相互鄙视，碍着明天过后就要“分手”这种大喜事，不提也罢。

    赵清爽隔岸观火笑得别有深意：这一对老同事，终于拆伙了。哦不，目前只拆了一半。

    至于其他人，那就是单纯围观，毕竟人家接触到的资源圈子，他们得花点儿运气和力气才能触碰到边缘……

    告别歌会是没有安可的，结束了，就代表真的结束了。

    谢鲤在后台换下戏服，但是头发还没摘，严瞿的电话接过来了，西西递着放到他耳边：“……好，回来再说吧，其他的你看着办。”

    电话挂断，谢鲤不吭声的话，西西没敢多问，反正严瞿会告诉他。

    到了歌会结束，现场两万多粉丝挤着不肯离场，大有把人重新唤回台前的意思。然而主创们不会轻易出去的，否则出去之后又是一番劝，劝来劝去干脆全都留在场馆里。等他们闹个几分钟十分钟没结果，自然就会各回各家。

    第二天，《踏风碎雪录》剧组奔向广电大厦录制整个宣传周期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集体节目。不是大本营那种全民娱乐的游戏类综艺，而是老牌对谈类节目，主持人也是老熟人了，曾经带过“神选”多次排名赛的名嘴钊哥，他看到秦殊和谢鲤两人一路走来也是感慨万千，虽然没想把场面搞得多么煽情，但追溯一下过去压根没法逃避这个话题——

    钊哥是不会直接点名问“为什么你们俩现在关系不如从前”这种问题。

    哪怕他本人也好奇得要命……

    因为秦殊和谢鲤挂在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哪怕整个流程之中有赵清爽等人一路插科打诨，把气氛搞得热热闹闹、一团和气，现场参与节目录制的几百名抽选入场的观众还是觉得失落又难过：

    曾经嘲讽过天团塑料团的，在《踏风碎雪录》的盛世过后，看到“双子”真的分崩离析走向陌路，那种怅然若失真的比失恋还难过。

    【前线速报：知疏达鲤BE到神仙难救。】

    全程无眼神交流（丝毫不夸张），钊哥节目现场效果跟十年前寻情记没得差，两个主人公、一个主持人、三个分（劝）析（分）嘉宾，以及几百个共情到哭泣的观众……

    -这两人早就崩了，大众认可《踏风碎雪录》主演演技是应该的，就这种陌生人相处模式，能演出好兄弟好知己，可不就得有演技（狗头保命）。

    -“长大之后，看待问题的方式就会改变。”谢鲤今年二十岁，说出这句话没毛病。

    -十七岁的谢鲤最喜欢的哥哥是秦殊，二十岁的谢鲤和秦殊变成陌路人，好特么殇……

    -谢谢，光看文字都有被殇到。

    -不在乎你的时候，眼睛里不仅没有了星星，连你的身影也没有了呢。

    -泻药，刚从广电大楼里出来，人殇到抑郁，一个钟头了，情绪还没出来……

    甭管网上那群人怎么被伤到心了，钊哥来时原本想留着大家一块儿吃顿饭，结果节目录完这话压根说不出口：以他的情商，不可能去强迫两个私底下已经无法一块共处的人做到一张餐桌上，能够本着合约精神配合完成工作，显然是秦殊和谢鲤的极限了。

    然而事情往往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律无处不在。

    《踏风碎雪录》剧组主创准备集体撤退的时候，在电梯碰到在同层录制节目的徐啸和徐诩。

    好家伙！

    “神选”阵容从2/6凑到4/6！

    现场堪称名画《无声》在世！

    这一瞬间的气氛简直让人窒息……

    谢鲤的手机在恰当的时候拯救了他：“抱歉，你们先走，我接个电话。”

    很急。

    所以他直接退出电梯口去了消防通道的步梯，从背影看，电话已经接起来了。

    西西自然是要跟着老板一块儿出来。

    两人从轿厢里撤出来，里面自然空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老板的背影，然后目送电梯将修罗场送往楼下。

    另一头，华凌的电话真的太赶巧了。

    “严瞿跟你说了吗？小阿鲤，我不会害你，谁都不会比我更想你拥有好的机会，试试看吧，你读书出来还是得工作，想想你那些又秃又寡的师兄们，继续做一个演员挑战自己，让人生保持惊喜不好吗？”

    呔！

    华老师你以为你在内涵谁！

    谢鲤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绩点，摸了摸自己帽子下光溜溜的脑袋瓜儿，在返校学习和接触新剧本之间来回挣扎。

    “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到回来，华凌有点欲言又止。

    他想问问谢鲤对飞天奖的提名有何看法，希望对方问自己些什么，哪怕是依赖一点也好。但同时，华凌知道谢鲤不是这种作风，因为他是一个把工作和感情分割的更开的人。

    论拔吊无情，还是这小子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