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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未知来电
    这大概是作为林云知第一次听他讲课。

    在此以前,  她听到太多关乎他的传闻,什么物理界新星什么震惊教育界的的科学家,都是耳听为虚,  真当他翻开课本给她“上课”时,  她才发现一切分外的平常。

    最通俗的语言,再寻常不过的梳理,  以及随意在草稿纸上写下字的模样。

    就像是年少时,两个小朋友坐在大树下,  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课题的样子。

    不自觉的,放下心里最后一丝紧张的情绪,会忍不住发问,  会反驳,  到后头,  更自然而然与他较劲起对错来。

    说来也奇,  哪怕他不直接同她讲错题,  只是拿课本上的知识点扯到十万八千里远,等回过头时,  她都能第一时间反应到自己刚刚做的题问题出在哪里。

    那些抽象的数字和公式,不再如之前那般枯燥了。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毛病。

    比如他的钢笔字略小,  要看清他草稿纸上解题步骤,  就不得不把脑袋凑上前,就免不了频繁的“交头接耳”了。

    当两人肩擦肩,肘碰肘,  吐息近在耳侧,她会自然而然的分神。

    往往此时,沈一拂会拿指尖轻叩桌面,她晃过神,  问:“沈先生既然是教授,家里就没有小黑板什么的?我大哥房间里就有。”

    “我在家里用不上。”

    她不信,“可我记得我好像见过的,你家应该有的。”

    “没有。”他坚持。

    她“嘁”了一声,趁他下楼时翻他柜子,也是无意间再次看到那个木匣子。

    白铜锁上的诗谜仍停留在上回她拨弄的“等我回来再吃”。

    她才想起上回她没来得及调回,连忙拨弄了几下,正对着端水果回来的沈校长。

    她立马解释:“我……我就是觉得挺好玩的,这是什么?”

    “密码锁。”

    “哇,我还是第一回见过密码锁呢……那这个,密码是什么呀?”她故作无知,余光悄然扫着他。

    “从前是‘等我回来再吃’,不过后来,我改过了。”

    “为什么要改?”

    “坐轮船的时候,不小心让同舱的人偷瞄到了,只得改了。”

    坐轮船……是他第一回去美利坚的那年吧。

    也是她把这木匣子送给他的那年。

    “改成什么了?”她问。

    他犹豫了一下,没答,只道:“你怎么不好奇‘等我回来再吃’是什么意思?”

    她一怔,看向他:“不好奇啊,都是过去式嘛。”

    他长睫微敛。

    看他默不作声,她“嘁”了一声,放回原位,“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问呢,上课吧。”

    反正,她也不想知道了。

    *****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就去的顺理成章。

    虽说隔着近,但每天晚饭之后,她得先等楚仙幼歆的家教到家,再兜出林公馆外一大圈,确认前后左右没人跟着,才能溜进沈一拂家里。

    于是别说迟到,每一次抵达他家的时间都不同,沈一拂表示,不如开诚布公,将她在他家上晚课的事如实告诉家人。

    云知立刻反对,“那不行。”

    “为什么?”

    她看他书桌上堆积如山的研究书籍和教学教案,“如果我大伯知道了,我三姐四姐肯定也想来,你……收么?”

    “当然不。”

    “那她们肯定会不高兴的,她们不高兴,也不会冲着你。”

    他略略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坚持到去了北京就好了。”

    这句话好像是说“北京回来后就不教她了”,她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沈一拂又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你迟放学半小时,晚上过来吃饭。”

    “这……”

    “这样你就不用兜圈子了。”他补充,“我这边,添双筷子而已。”

    云知想,一个人烧菜是比较不好控制菜量。

    她不知底细,自然答应,放学后多留校一阵,等到天黑到了他家,通常就能闻到饭菜香。

    沈一拂的厨艺尚可,会的不算多,基本都是些家常的小炒、炖汤或是炸个鱼什么的,远没有林公馆的花样多,可偏偏对她胃口,每一顿她都能吃到颗粒无剩。

    再加上每晚不会缺席的宵夜……一周下来,她发现坐下来时裤围都紧了。

    女孩子哪个会喜欢自己胖的,云知不得不提出抗议,中止宵夜。

    但沈一拂照做不误。

    浪费可耻,尤其是耗脑过度之后闻到清甜的炖品味。

    云知反抗无效。

    吃饱犯困乃是人之常情,有一回她写完作业,等沈一拂先完成他自己的工作,于是闲在沙发上看书逗猫,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仿佛在梦中听到“叮铃铃”的声音,她睁开眼时人躺在床上,屋里没灯,从窗台透着一点光亮进来,她脑子空白了十几秒,倏地坐起身,这是沈一拂家的客房。

    她借着微弱的光,见自己的毛线衫挂在凳子上,拖鞋却不在床边。

    是被抱进来的?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来,大抵还是恼怒多点,她正要出门找他理论,门才推开一个缝,客厅的灯光乍然照进来,她听他沉声道:“既然人没事,我就不回去了。”

    外面有人?

    握着门边的手一滞,她歪着头,一只眼睛默默往外探去,却见他背对着自己方向,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电话筒。

    原来她是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瞄了一眼对墙上的时钟,五点……凌晨!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

    不知电话那厢的人说了什么,沈一拂打断道:“抱歉,我不是医生,给不了什么帮助。”

    云知听不出语境,只觉得他声音低哑,似乎立在某个隐忍不发的边缘。

    这一回,对方应该是被激怒了,哪怕离电话三米远,她都能听到“嗡嗡”的人声,简直是歇斯底里,骂了足足三分钟才停下。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死寂,沈一拂沉默到最后,生冷冷道:“我早就不是沈家人了,这么多年,也只想做个人罢了。”

    电话挂下时,沈一拂仍一动未动。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借着灯光打在墙上的倒影,看到他单手盖住双眼。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他说他早就不是沈家人,那么电话里的人只能是沈家人。

    三更半夜来电话,莫非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见墙上人影一动,忙转身躺回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随即,门被推入,脚步声止于床边。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装睡,装就装了,想等他叫醒自己顺势起床。谁知,他只是帮自己捻好被褥,之后半晌,愣是没有动静。

    什么情况?不叫醒她,也不走,就这么干坐着,莫不是也睡着了?

    她等了又等,实在躺不住了,就侧过来身,故作睡眼惺忪状地睁开眼,不曾想,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没开灯的客卧中,能看得到他瞳里的光,乍看上去,以为是泪。

    她错愕,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见她突然醒来,亦是怔住,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不言不语。

    终是他先捻开台灯,她才看清他眼中没有泪,只是有那么一霎那,他眸中仿佛蕴着涛海,所以只是零星的碎光,也纷涌了起来。

    她坐起身来,“沈先生怎么不叫醒我?我夜不归宿,我家里人……”

    “林公馆十一点就熄灯了,到了半夜一点也没再亮过,应该没人发现。”他道:“我叫过你了。”

    意思是没叫醒。

    沈一拂还穿着之前的长衫,头发也没乱,看去没沾过枕。

    她不知从何问起:“你没睡?”

    “小憩了一会儿。”他调转了目光:“还有半小时天才亮,我会叫你。”

    看他起身,她光脚踩着地板,“沈先生,你刚才……”

    是想问他刚才接了谁的电话,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唐突,以他的脾性是不可能将家事同外人提及的。她话头一拧,“你为什么会在我旁边……灯也没开,就坐在那儿。”

    沈一拂喉咙微不可觉动了一下,大概是她问的太过突然,短暂的寂静后,他才对上她的眼神,“我听到动静,进来看看,就是在想这回能不能把你叫醒。”

    她明知,他不可能同她诉说自己的事。

    于是也不再多问:“我现在反正也醒了,直接回去就好……”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她:“你家门房要是问起,就说你是早醒出来晨跑的。”

    是一套沪澄的秋季运动制服。

    “学校定秋季制服,多拿了一件。”话音落,沈一拂带门而出。

    她抱着运动服,恍惚了好半晌,听到窗外隆隆雷声。

    天亮之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今日是周五,云知路过教务处两回,沈一拂都不在。

    本来没必要关注这个,但凌晨时,他接电话的那一个影子偏偏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郁天,总有某种不大好的预感。

    于是放学后也没等,直接披着雨衣从他家后门绕进去,一开门,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她收了伞,换了拖鞋,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沈先生,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话音止住,厨房没人。

    她愣了一下,顺着饭香走到餐厅,餐桌上摆着一荤一素两碟菜,还冒着些许热气,筷子只有一双,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云知缓了几秒,才拾起来,展开纸。

    也就短短三行:

    家中有事,我要去赶火车,米饭在锅里。

    猫已托人暂带,勿费心,复习材料放在书房,自行带回家温习。

    你到京后安心学习,我若那时人还在北京,会去找你。

    沈一拂

    能看出写字的人赶时间,笔迹较之往日潦草不少。

    要是早十分钟,他人还在这儿,她大概会先说一句:“都赶时间还做什么饭。”

    但沈一拂不在,她也没地儿说去,她将字条揣回兜里,书包也没脱就上二楼书房,书桌上摆着两本书,一本数学,一本物理,纸微黄,不厚。

    书的扉页夹着一张纸,手写了方法、复习顺序之类。

    云知看了一下出版时间,商务出版社出的老课本,大抵是他早年用的教辅,比起现在沪澄用的双语教辅,不论是排版还是撰写书籍所用的措辞,都更具传统气息。

    她不由多翻了几页,同样的知识点在他的注释下一目了然,对她来说的确实用。于是将书塞入书包中,正要关灯,又觉得哪里不大对,重新拿出两本书比对着翻看。

    越翻,越不对。

    两本书不论是钢笔的颜色、字迹大小、状态,都是一致的。

    她拿桌上的钢笔在书上试写了一下,洇开后同上边的字也是一样的。

    如果是过去的字,时间会氧化,会变旧变淡,可显然,书是旧书,墨是新墨。

    随手翻一页都有他的批注,加起来两百来页,云知的食指下意识拂过上边的字,仿佛能看到沈一拂在深夜中,台灯下,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的情景。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是专程为她写的么?

    一想到暗夜中他望来的眼神,极力平稳的心都乱了。

    馄饨、补课、甜品、运动服还有仍摆在餐桌上的晚餐……那些她刻意忽略的他的种种言行,在这一刻纷乱的在脑海里回荡,明明都没有越界,细思量,又都不像他。

    某种念头如烛火般蹿起,她及时下楼,一口气灌了一杯凉水,这才勉强掐灭。

    只是无论怎么想,沈大教授都没有对一个黄毛丫头动心的理由,十之**,还是在谢她当时的救命之恩吧。

    锅里的粥还热着,云知没什么食欲,对付着吃了些,忽然听到一阵电话铃声。

    云知愣了一下,不稍想,电话自是找沈一拂的。

    印象中来他家这么多回,几乎没听过电话响过。

    叮铃铃的持续在闹,好一会儿才停下。

    空荡荡的别墅里恢复了宁静,她起身收碗筷,电话再度响起。

    她径直步向厨房将锅碗瓢盆都洗了,期间电话铃停停响响,持续了□□分钟。

    云知擦干手,走到沙发边,看着随着铃声频频振动的电话,只觉得对方像是较了牛劲一般,非要这头的人接了才肯罢手。

    不像是庆松,更像是半夜三更来过电话的人。

    最好别接,反正沈一拂人在火车上,她也没法传达。

    但若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呢?

    又一次铃声响起,云知鬼使神差地,提起电话筒。

    但她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等在那儿,等对方先说话。

    大约沉寂了五秒钟,那厢的人终于开口:“你果然在家。”

    云知心头一凛,这个声音……

    “在我说完之前,不要再挂断电话,一拂。”

    有些人的声音天生极具辨识度,但凡听过一次便不会忘记,更何况,他的声音,云知也算是听过多年了。

    沈一拂的大哥,沈家的长子,沈一隅。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真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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