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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教在对门
    沈一拂穿着他那件黑色针织衫,格子裤以及棉拖鞋,就在自家门庭前的花圃边的长栏上坐着,手里拿着本书,听到铁栅栏外头有动静,起身,见是路人,又坐下。

    三只在院子里放风的小猫在草坪里打滚儿,他看夜风起了,想抱它们回屋,一捞捞了俩,还有一只撒丫子四蹿,就是不肯配合。

    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芙芙”,猫儿颇有灵性的兜了个圈,停下来。云知从亭子后出来,蹲下身抱起小猫咪说:“你得叫它的名字,不然它会以为你在逗它玩。”

    “我不知道它们叫什么,”沈一拂说:“你没告诉我。”

    “这是你的猫……”想起他确实说过让她取名,“你左手那只是老二‘心心’,右边那只老幺傻憨傻憨的,我就叫它‘憨憨’咯,校长要是不满意,就自己起呗。”

    芙芙,心心,憨憨……

    负心汉。

    沈教授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先进屋吧。”

    云知抱着小猫跟上,发现门旁摆着一双小一圈的棉拖鞋,沈一拂回头,故作无意:“上回庆松买的。”

    庆松买女式拖鞋干嘛?

    她换上后,将猫咪放回窝里,沈一拂问她要喝什么,她说:“不用了,我就是来对个答案的……”她将卷子卷成一个筒,“您看一下,有不对的请指正。”

    沈一拂端上一杯热水,就着她身旁坐下,摊开卷子:“听说,你找了个家教。”

    云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许音时告诉你的?这个卷子,也是你让她放我书包里的?”

    “我只是让她转交给你。”

    他偶然在教学楼听到了风言风语,叫来许音时了解一下情况。许音时为了强调云知这段时间的努力和付出,无意间将家教的事抖了出来,她没说鸾凤园,只说是云知的远房亲戚,沈一拂自然能猜到大致情况。

    云知想着这也没什么可瞒的,“请家教本来就很平常。”

    “一个月多少钱?”

    “二十块不到。”

    “不便宜。”沈一拂说:“抵我半个月工资了。”

    云知眉头一跳,“我基础不好,而且辅导后还是有进步的……”

    “有进步,就不会错五道题了。”

    “我也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啊。”

    “但这次这五道题,你都做对了。”

    “对了?”她欣喜接过卷子,“一点都没错?”

    “你的那个家教老师,是不是只做错题解析,听懂了之后便算理解?”

    她点了一下头。

    “只有小学生,才会用这种方式进行辅导。”他再一次不动声色否定了她的家教老师。

    “方法不妥,沟通一下就好了嘛。”她咕哝。

    “不合适且价高,应该尽早辞退。”

    “我又不是花你的钱。”她不悦,“我就是来对答案的,没什么事告辞。”

    沈一拂看她要起身,道:“坐下。”

    他语速一快,难免会透出一点师长的“威仪”,云知只好坐回去,“还有什么事啊?”

    “勤能补拙没有错若用错了方法,也只能事倍功半。”他道:“意气用事同理。”

    “我怎么意气用事了?”

    “你有不会的,不来问住得近的,每日舍近求远,难道不是意气用事?”他盯着云知。

    她没第一时间会意,“啊?”

    饶是事先准备好了千万种更顺理成章的理由,到了这一刻,终是道:“如果不是意气用事,你想请家教,为什么没想到我?”

    *****

    云知不知为什么,在这种时刻,脑海里浮现起十多年前的一幕。

    好像是两个人因什么争吵了,她格格脾气耍起来,几日不见好。五格格玩伴遍满紫禁城,不缺这一个惹她心烦的病秧子,她照常同别人骑马玩耍,有一天她约同伴出去,推开门,看到沈家小少爷坐在王府门前那棵古槐树下。

    她轻轻“哼”一声,他叫住她:“你今天去哪儿玩?”

    “你又不会骑马,问这个作甚么。”她不懂事,拿话戳他。

    这一听,他翻身上了马,不管不顾的骑开,五格格知道他有心病是不能骑马的,在后边连连喊:“沈琇,你给我回来。”

    那天,是沈家小少爷生平第一次骑马,好在王府的人听到呼喊,及时派出人,小少爷才没从马背上摔下。

    五格格给吓得一边哭一边骂他:“你是自己得了心病,也要把别人吓出心病么。”

    他给她递帕子,半晌才道:“你和别人出去玩,不叫我一起,不就是因为我不会骑马么。”

    她揉了揉眼睛,“你傻啊,我是故意气你的,这你都听不出来?”

    沈少爷也是倔强了,“听不出来。而且,而且我觉得,你玩的时候不能不想起我。”

    “凭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夫。”

    她破涕为笑,“沈琇,你可真是个小古板。”

    *****

    沈一拂看她愣怔不语,以为是自己唐突吓着了她,又咳了一声:“我辅导,总比外边随便请的什么人更有经验。”

    她回神,不大自在干笑一声:“校长您‘日理万机’,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么。”

    “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他没注意自己端错了杯,“举手之劳。”

    其实她能察觉到近来学习的瓶颈,沈一拂的能力自然也是比外边的人强,只是……

    “我家教那儿都预付了一个月的薪水了……”

    “你以为我会收钱么?”

    她诧异了,“那……我可以叫小音一起么?”

    “暂时不便让人知道我住在这里。”沈一拂说:“我可以了解一下她的学习情况,之后,由你来辅导她。”

    “我?”

    “比起听别人讲题,你能把题给别人讲明白了,才能算是真正融会贯通。”

    云知心想:小七那儿……要是知道她奔到沈一拂这儿来,那后果……

    “还有什么顾虑,不妨一并说。”他说。

    她睨过去,“我就是好奇,沈先生何故如此热心,非要给我开小灶不可?我呢,学得快学得慢,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一拂:“听说给名额的事给你造成了困扰,我总不能任凭别人说我看走了眼罢?”

    云知愣了一下,她没告诉过小音她为此而困扰,他是怎么知道的?

    “就因为这个?”

    “嗯。”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名额?”她看向他:“难不成真的被我的文章打动了?”

    “嗯。”

    “沈校长只会‘嗯’字么?”她显然不信。

    他迎上她的目光,“你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参加文章比赛?”

    “……这有什么的,那么多人都参与了,试试呗。”她下意识别开眼。

    他没深究,只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再去你家做一次家访。至少,应该让他们明白,你能赢得这次机会,是因为值得。”

    她愣了愣,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飘忽而过,随即摆摆手,“不必不必,沈先生好意我心领了。”

    她起身,刚要请辞,走到门边才想起来问:“你那个飞机,是怎么做到能正好飞到我阳台上的?”

    沈校长平静道:“来找我补课的话,我就教你。”

    “……”

    回到林公馆,在屋里扒拉了好一会儿木飞机,越想,越觉得不对。

    什么叫补课才教,这岂非是一种变相的利诱?

    真是世道更迭,人心不古,从前的沈琇何曾会有此等行径?

    云知本是想着拒绝,可一想到那句“是因为值得”,又难免动容,于是想:如果他真的能把我教好,我有什么不敢去的?

    皆因当初对自己许诺过,要将过去忘个干净,如果他不是沪澄的校长、没有住在对面,亦或者对自己再冷漠一点,也许能办到的;可此刻,她扪心自问,他就这么隔三差五晃啊晃的,她真能把他当成普通的路人甲么?

    好像不能。

    得到这个答案后,云知倒也并不感到多么沮丧——事实上,她近来看到沈一拂,已经不太容易产生什么黯然伤怀的情绪了,过去的事偶然想起,也不是最初那般意难平。

    或许,就这样平平常常的,习惯了师与生的身份,不失为一种放下的方式?

    本来是没下好决心的。好巧不巧,庄先生有事要回老家半个月,而她半个月后就要去北京了,也确是没必要和学业过不去。

    不然……去一回试试看?

    “补课”的第一个晚上,云知发现,在沈一拂家写功课,其实是比想象中拘束点的。

    这栋洋楼总面积虽大,结构却不如林公馆那般合理,简而言之是房间虽多,面积都不大。

    而沈一拂不同意让她在餐桌上学习,说是怕她因猫分神,二来学习要得学习的样。

    于是云知不得不妥协,拎着书包上二楼,和他共用一张书桌。好在这种偏长的榆木桌,一人占一头不至相互影响,云知起先还端直着背,尽量不做出什么让人挑毛病的姿势,但瞄见沈一拂专注工作的模样,她又不觉自惭形秽起来——林云知,还是专心写你的功课,降低错误率,省得一会儿遭他指指点点,心里不痛快。

    她自是不知,坐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看似投入的沈校长,根本没比她认真多少,他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写出一串数字,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换算题——上一世和她坐在一块儿写作业,竟是十四年零六个月前的事了。

    他将漫长的岁月叠加在一起,换成日,换成时,换成分。

    在这八百多万个小时中,每当记忆稍作模糊,他都会闭上眼睛,将那个坐在对桌前的人儿,她的一颦一笑,回想一遍。

    时光不断在褪色,在看不到她的未来里,至少还能将记忆原封不动地保存如初,不让孤独蒙上灰。

    那本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底色。

    他早做好了这样度过余生。

    而此刻,她就坐在对面,安静写着字,不时托腮、挠头,那些和记忆中别无二致小动作,不是幻想,不是梦,这个认知几欲令人微醺。

    楼下的时钟整点报时,沈一拂不由自主地,在本子上落了一笔“1”。

    “一个小时了,起来动动。”他抬眸说。

    云知根本没留意他居然备了宵夜,看到餐桌上的木瓜炖雪蛤时,整个人有些惊。

    “你平时晚上都吃这么好的么?”

    “没有。”他给她找了个铁制汤匙,“白先生送我的木瓜。”

    “那雪蛤哪来的?”

    “……庆松之前买的。”他虽做了两份,大多雪蛤都堆她那份里了,看她掀开木瓜盖时微愣了下,道:“雪蛤含有大量蛋白质,养颜美白,我不需要,你多吃。”

    “我最近已经白很多了好吧……”听他嫌自己黑,云知不满咕哝了一声,“不对啊,我看书上说,雪蛤补肾益精,健体壮……咳,总之庆松先生是医生,他给你买这个,肯定有他的道理,还是您多吃吧。”

    “……我不需要。”沈校长脸色微暗,将自己那份也推给她,自己去喂猫。

    她赢了这一场嘴仗,差点笑出了声,“沈先生真的不吃啊?我晚饭没吃饱,可是很有胃口的。”

    他给猫摆好食物,回头问:“为什么没吃饱?平时总是没吃饱么?”

    “没,就是有时候没那么喜欢吃,就会少吃。”比如意大利面,她是真的吃不惯。

    “要是没有点心,你就饿着?”

    她舀了两勺,嫌烫嘴,吹了吹,“也不会,我晚上饿的时候,都会自己热牛奶喝。”

    他眉头微蹙:“你在来上海之前,是住在苏州?”

    “是啊。”

    “在苏州的时候,晚上有吃宵夜的习惯?”

    可口的甜食总能令人心情顿好,再加上心心不时过来蹭蹭脚,她没察觉到他话里的探索之意:“有的,我二伯母可喜欢炖这些汤汤水水的了,她还会做广式双皮奶,特好吃,不过来了上海,我就没吃过了。”

    “苏州挺好,怎么会想到来上海?”

    云知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顿,随即笑说,“没来过,见见世面呗。”

    他低声问:“你之前档案里写着和父母住在仙居,读的是仙居小学,还是盂溪学堂?”

    她终于抬起脸,“怎么忽然就查起学籍来了。”

    他佯装着平静,“了解一下你的教育经历,对制定你的学习方案更有帮助。”

    “那个时候条件不太允许,所以……没上几天学。”她说:“不过没关系,没学过的我都会好好学回来的。”

    他收敛眸光,“好。”

    云知没听懂这个“好”字是什么用意,怕他再追问下去露馅,吃完后回了楼上。

    沈一拂恍惚坐了一会儿,许久以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以林赋约夫妇的知识水平,是不可能不给女儿上小学或是不教她英文数学的。

    她的重生,并没有多久,可能不到一两年,或许更短。

    那林公馆里的人,除了离开的伯昀之外,没有人真心待她。

    沈一拂从那日送她去医院时,心里就暗暗决定,要尽早将她带出来。

    他不是没有过相认的冲动,终究还是按捺下来。

    若叫妘婛知晓他认出了她,以她的性子,是会厉声质问还是躲得远远的?

    但凡她不愿意,他一个校长对一个女学生示好,只会把她推到更不利的境地。

    他不知道,他也赌不起。

    只好一点一点靠近她,守着她,慢慢来,不要太留痕迹。

    这是他原本的想法,却被一个家庭教师的到来打乱了。

    当他意识到,如今的五小姐,正值年少芳华,有无限的未来和可能性时,他乱了阵脚。

    是他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算是个体验派作者,无论写之前如何脑补,落笔时是感受着人物来,作为亲(?)妈,我常常希望他们如何如何,但是写起来就像是角色提出抗议,他们总在悄然篡改我的计划,走向往往会超出我的预料。

    然后,写这章的时候听了一首歌叫拆心,还蛮能带入的。

    爱你们~,,网址m..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