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捶丸子
    祁律眯着眼睛,  说:“就连律也不见?”

    医官战战兢兢,说:“太傅饶命啊,真的是天子吩咐的,天子还……还特别吩咐了,  不见……不见太傅。”

    那医官看起来很是害怕,  一直默默观察着祁太傅的脸色,  祁律沉默了一阵,  终于说:“你起来罢。”

    祁律说完,  不等医官站起身来,  转身便离开了医官的营帐,  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祁律满脑子都是疑问,天子躲在营帐中在做什么?为什么什么人都不见,而且连自己也瞒着,到底是什么事情?

    祁律一直以为,自己对于天子来说应该是特别的,毕竟那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天子却瞒着自己不知捣甚么鬼,  还专门找了医官来编谎话。

    但是转念一想,人的确都有自己的**,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和别人分享的,例如自己,自己本不是这个原主,  但也没有向天子坦白过,  或许是觉得不必坦白也没什么干系。

    祁律这么想着,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有些疲惫了,直接瘫在榻上,  呈大字躺着。

    “嗷呜!”便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唤,侧头一看,是小土狗,小土狗摇着尾巴跑过来,蹭在祁律身边,对着祁律“嗷呜嗷呜”的叫唤。

    已经过了午夜,姬林从天子变成了小土狗,他可不知原来掉马如此容易,还以为自的计划天衣无缝,医官一定会帮自己严守秘密,不该说的不多说。

    哪成想医官是个没种的,没什么胆子,祁太傅还没吓唬呢,便全都和盘托出了,把天子出卖得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的姬林,兢兢业业的扮演着狗儿子的身份,赖在祁律身边,用小脑袋拱着祁律,拱起他的手臂钻进去,让祁律抱着自己,摇晃着小尾巴撒娇。

    小土狗敏锐的感觉到,今日祁太傅的情绪不高,不知是怎么了。

    “嗷呜嗷呜!”小土狗歪着脑袋蹭祁律,祁律感觉到狗儿子在撒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狗儿子抱在怀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这样沉沉睡下了。

    祁律都没有换衣裳,和衣躺在榻上,搂着小土狗,很快沉入了梦乡,或许是因着只想眯瞪一会子的缘故,祁律睡得根本不怎么安稳,很快做起梦来。

    祁律竟然梦到自己参加天子的大婚典礼,无错,是大婚典礼。

    天子告诉祁律,自己虽然很喜欢祁律,但是身为一朝天子,不可以没有子嗣,天子的席位还要有正统的血脉来继承,因此准备娶一位夫人。

    在天子的大婚典礼上,天子还将自己的夫人介绍给祁律,笑着说这是寡人的太傅。

    那温柔贤惠的天子夫人笑着对祁律说,听说太傅以前亲身侍奉天子,把天子侍奉的很好,以后自己这个天子夫人,还要与太傅多多讨教讨教才是。

    后来……

    后来祁律便醒了。

    天色刚蒙蒙亮,小土狗堪堪变回天子,祁律突然就醒了过来,是被噩梦给气醒的,无错,不是吓醒,是给活活气醒的。

    祁律都不需要獳羊肩叫早,自己便醒来了,而且这是他有生之年头一次不想睡回笼觉,一看到软榻心里便没来由的生气,真是火上浇油一般。

    獳羊肩一大早上来到太傅的营帐伺候,刚刚打起帐帘子,便与人撞了个满怀,定眼一看,竟然是祁太傅。

    獳羊肩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面露出一丝丝惊讶,说:“太傅……?”

    他说着,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才亮起来,又说:“太傅怎么起的如此早?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祁律黑着脸,好像隔夜没有刷的锅底一样,说:“捶丸子。”

    捶丸子?

    不赖獳羊肩没有听懂,这没头没尾的,捶丸子?这么一大早,太傅竟然要去捶丸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丸子,竟然如此要紧。

    祁律被噩梦气得一肚子都是气,因着无处发泄,便来到了膳房,天色还太早,膳房里都没有膳夫。

    祁律进了膳房,找了块牛肉来,准备做地道正宗的潮汕牛筋。大多超市里卖的潮汕牛筋一点子也不地道,都是那种软趴趴,没什么嚼劲儿的牛筋丸,真正正宗的潮汕牛筋丸讲究筋道,反复捶打,恨不能像乒乓球一样,弹在地上蹦起来,这才是合格的潮汕牛筋丸。

    如此筋道有嚼劲的牛筋丸,捶打便是关键了。

    祁律眯着眼睛,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狠狠捶打着砧板上的肉馅儿,如果平日里让祁律做牛筋丸,其实祁律也觉得有些费劲,不为别的,只因着太费力气了,想要吃一次牛筋丸,捶打的手臂直疼,是一点子也不能偷懒的,但凡偷懒,那吃起来的口感就不对。

    眼下倒是好了,祁律因着噩梦的缘故,是有气儿没地方发,所以正好捶打牛筋丸。

    天子刚刚从小土狗变了回来,想要睡一个回笼觉,哪知道就听到“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十分有节奏,敲得天子完全没有法子入眠,睁开眼目,说:“来人,这是甚么声音?可是谁在演兵?”

    寺人赶紧趋步小跑进来,恭敬的说:“回天子,要说是谁在演兵,应该是……祁太傅罢。”

    “太傅?”姬林一阵惊讶。

    那寺人又说:“膳房那面儿说,太傅正在捶打牛筋丸,所以……天子要是觉得吵闹,小臣这就去膳房走一趟。”

    姬林一听是祁律在理膳,便揉着额角说:“罢了,不必了。”

    祁律狠狠的捶打着牛筋丸,这么凉的天气,没一会子竟然出了一身的热汗,终于是痛快了,将胸腹中的淤气全都捶打了出去,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祁律一转头,便看到一屋子膳夫们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毕竟刚才祁太傅的眼神和动作太可怕了,活脱脱在给牛肉鞭尸啊,一向温柔随和的祁太傅露出如此狠呆呆的面容,简直是真人不露相,膳夫们也不敢随便招惹了去。

    祁律咳嗽了一声,换回原本亲和的表象,说:“各位……不用顾忌律,都忙罢。”

    “是是是……”膳夫们赶紧战战兢兢的应声,这才各回各的位置,准备起早膳来。

    祁律盯着砧板上的牛筋丸,反正都已经打好了,不吃白不吃,便准备做个牛筋丸吃。像这种小食,怎么吃都好吃,例如吃火锅的时候涮几个,蘸着老北京的麻酱小料,或者四川的香油碟,亦或者广州的沙茶酱,那都是贼好吃的,牛筋丸这种美味,可能是为数不多可以融合各种小料,又不觉怪异的吃食了。

    除了火锅时候涮着吃,还可以做成石锅牛筋丸、牛筋丸汤河粉,甚至做一道牛筋丸清汤,那都是极其美味的。

    当然,还可以炸着吃。

    祁律把牛筋丸煮熟,然后穿在木签子上,下油锅炸起来,这样烹饪的牛筋丸,那真是外皮焦脆,内心筋道,再刷上一层小料,热乎乎的入口,别提多好吃了。

    祁律做好了牛筋丸,自己吃了一串,头天晚上的噩梦淤气终于一扫而空,果然美食具有治愈人心的功能,这么吃着,脑海中突然想到,天子那只小奶狗必然也十分喜欢这种口味。

    祁律瞬间脑补了天子吃牛筋丸的模样,这么想着,登时又想到昨日医官的话,瞬间有些两面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牛筋丸端给天子吃。

    祁律想了想,自己还要去找天子禀报昨日死士的事情,正好试探试探天子,便弄了两串牛筋丸,放在承槃中,端着往天子营帐而去了。

    天子已经醒了,大早上被祁律捶打牛筋丸给捶醒的,听说祁律来了,立刻让人把祁太傅请进来,一股子牛肉和炸制的香味扑面而来,如此的“锐利”。。

    姬林见到祁律十分欢心,完全不知自己昨日已经是半掉马之人,笑着说:“太傅总是带着香味来见寡人。”

    祁律暗搓搓的打量了一下天子的表情,好像没什么芥蒂,和平日里一样,活脱脱的小鲜肉小奶狗,笑的特别俊美无俦。

    祁律将承槃放在案几上,试探的说:“律听说天子旧疾复发,不知……天子的箭伤如何了,可找医官看过了?”

    姬林也没听出祁律试探自己,满心满眼都是牛筋丸,立刻捏起一串咬下一颗,又烫、又香!牛筋丸是先煮再炸的,里面筋道又嫩,牛肉一点也不柴,还有很多肉筋在里面,鲜嫩的能包住汁液,而外面则是焦香四溢。牛筋丸的外面刷着祁律专门做的酱料,咸香可口,最外面则是洒了一层藙子做成的“辣椒”粉末,瞬间让牛筋丸变成了香辣口味的炸串,那味道真是令人上瘾。

    姬林一面吃,烫得不行,一面顺口说:“让太傅担心了,无妨,没什么事,只不过昨日箭伤突然有些疼痛,已然叫医官看过了。”

    祁律一听,多看了姬林一眼,不为别的,因着姬林对自己说谎了。

    祁律也没有点破,微微垂着眼皮,态度十分恭敬的说:“天子,昨日死士已经审理清楚,晋侯软禁在营帐中,还请天子发落。”

    姬林吃的正香,没想到祁律突然严肃正经的说起了正经事,便三两口解决了牛筋丸,说:“劳烦太傅了。”

    祁律淡淡的说:“身为臣子,为天子分忧乃是律的本分。”

    姬林听着,只觉祁太傅今日的语气有些古怪,虽然平日里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可今日的恭敬听起来特别的公式化。

    姬林吩咐将晋侯提审到幕府营帐来,众人便来到了幕府之中。

    周公黑肩、虢公忌父、曲沃公、曲沃公子,晋侯和公子万,全都在幕府之中,姬林带着祁律走进来,便说:“将死士带上来。”

    虎贲军很快去押解死士,将死士带上来,让死士跪在地上。晋侯看到死士,立刻惊惶起来,叩头说:“天子明鉴!天子明鉴啊!是这刺客冤枉我!我是被冤枉的。”

    姬林稳坐在幕府最上首的天子席位上,理了理黑色的袖袍,说:“昨夜真是精彩呢,寡人错过了如此精彩的场面,心中十分遗憾,是么,晋侯?”

    晋侯浑身一颤,更加大声的喊冤枉,说:“天子,您不能偏听偏信啊,这死士乃是曲沃人,他是故意诬陷我的。”

    公子称冷冷一笑,说:“故意诬陷?是你故意诬陷我们曲沃才是真的。”

    曲沃公则是拱手说:“称儿,你不要如此急躁,相信天子定有断论。”

    姬林点点头,说:“好,今日寡人在这里,那就再审一遍刺客,你到底是谁派来行刺周公的。”

    那死士跪在地上,他遭受了昨夜的“酷刑”,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今日早上都没有食用牢饭,一想起昨夜的饭食,似乎觉得一个月都不用再吃一口。

    死士恐怕又被酷刑,反正都已经承认了,也不在乎再承认一次,便说:“小人句句属实,小人乃是晋侯派遣而来,但不是为了刺杀周公,而是……而是为了刺杀公子万。”

    公子万坐在幕府的班位上,他昨日已经听到死士指证晋侯,今日有了准备,再次听到死士的话,脸色已经相当平静,没什么太多的波澜。

    晋侯立刻说:“你胡说!”

    死士连声说:“天子,小人没有胡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小人说实话是死,不说实话死的更加难堪,为何不说实话?就是晋侯指使了小人,晋侯说公子万是绊脚石,因此想要除掉公子万,一来怕公子万反齿儿,反咬晋侯一口,二来公子万乃是翼城人,深知很多翼城的内细,晋侯说了,公子万若是活下来,必然是祸患,所以才让小人刺杀公子万,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

    公子万听到这四个字,默默的看向晋侯,他的眼神平静,仿佛死士谈论的不是自己的问题一样。

    晋侯则是被公子万的眼神吓了一跳,公子万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儒雅的,一直以来都是翼城顶梁柱,或许是因为顶的时日太长了,所以顶梁柱的骨气都给磨平了,让公子万镀上了一层软弱可欺,逆来顺受的外衣,在晋侯的眼中,公子万为了晋国,是任由自己搓瘪了揉圆了的欺负,完全没有二话。

    而如今公子万的眼神,竟然平静的可怕,无错,是可怕。仿佛汪洋的大海,无风的海面,而海水深处的波澜才更加可怕,随时可以将一艘大船吞没。

    晋侯立刻说:“天子明鉴,这都是死士空口白牙,根本无有证据!大胆死刺客,你竟然诬蔑当今晋国国君!该当何罪?”

    “小人有证据!”死士突然开口,说:“小人有证据!如果没有证据,小人怎么敢指证晋国的国君?”

    这一下吓坏了晋侯,不知道他手中拿的是什么证据。

    那死士说:“小人本不是会盟营地之人,如果想要进入会盟营地,必须验证符传。”

    姬林点头,说:“无错,会盟营地戒备森严。”

    这可是天子会盟,会盟的还是潞国赤狄人,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入营地的,必须有符传才能通行,没有符传的,想要混进营地的,全都抓起来,管理十分森严。

    死士说:“小人有晋侯赐予的符传,当时晋侯派人偷偷接小人入营,拿的便是晋国翼城的符传,小人留了一个心眼,进入营地之后,并没有将符传交还,而是留了下来。”

    晋侯浑身一震,震惊的看着那死士,没成想死士竟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那还叫甚么死士?

    死士又说:“符传就在营地西北角的仓库下面埋着,如果天子不信,可以令人挖取符传,那是晋国翼城的符传,不可能出自他人之手。”

    姬林冷声说:“虢公。”

    虢公忌父立刻站出来,说:“忌父在。”

    姬林说:“有劳虢公走一趟,去看看有没有符传。”

    虢公忌父二话没说,特别干脆利索的离开了幕府大营,晋侯吓得脸色惨白,从没想过会被死士坑成这样,如今到好了,符传只要挖出来,什么也不用再狡辩。

    虢公忌父去了一会子,很快便回来了,“嘭!”一声,将晋国翼城的符传扔在地上。

    随着那符传砸在地上,晋侯一颗心也沉到了海底,眼眸微微转动,说:“天子饶命,天子饶命啊,这死士……是……是我派遣出去的,但并不是为了刺杀周公,绝不是刺杀周公,而是……而是……那公子万阴险狠毒,天子您宽宥为怀,没有刺死公子万,罪臣也是为了天子的安危着想,恐怕公子万贼心不改,所以……所以才出此下策。”

    “哦?”姬林冷冷的说:“看来晋侯你还是好心办错事儿了?”

    “正是,正是,”晋侯改变了策略,说:“请天子看在罪臣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过……饶过罪臣一次罢。”

    姬林淡淡的说:“既然你是好心,寡人也不好苛责于你。”

    晋侯吃了一惊,没成想天子竟然如此宽宏大量,这般就要饶过自己了?

    哪知道姬林又说:“不管你是好心还是歹心,刺杀周公都是事实,寡人可以饶过你,但你与周公的事情,还需要看周公的气量了。”

    晋侯连忙看向周公,他就知道天子不可能这么轻易饶过自己的,谁不知道周公为人最为斤斤计较,锱铢必报,要是得罪了周公,不掉一层皮是不可能的。

    周公笑眯眯的说:“天子气量宽宏,黑肩是个臣子,就没有天子的气量了,着实是惭愧,自古以来,咱们做臣子的也有做臣子的解决办法不是么?无外乎两点子——割地,赔钱。”

    晋国的翼城本就是劣势状态,割地和赔钱对于晋侯来说,简直就是割肉,痛彻心扉。

    周公早有准备,将一张小羊皮地图拿出来,扑在案几上,伸手一划,说:“黑肩也为晋侯细细思量过了,便按照这个成算来割地赔钱,黑肩少要一些,晋侯意思意思,也便是了,以后咱们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免得尴尬了,不是么?”

    他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卷小羊皮,竟然是割地赔钱的文书,“合同”条款已经一条条列出来了,清清楚楚,黑肩那面早就盖上印信画押,只剩下晋侯这面画押。

    晋侯看到割地的地图,还有割地的文书都准备好了,摊在自己面前,这才觉得是自己中了圈套,浑身打颤的颠着,但又没什么旁的法子,颤抖的画押,盖上印信。

    姬林十分善解人意,说:“今日这事,便这么算了,往后里晋侯要是总这般好心办错事儿,那这地皮和财币,寡人也只好勉强笑纳了……不送。”

    晋侯颤抖的从班位上站起来,脸色铁青,悔恨的肝胆俱裂,晃晃悠悠的从幕府走了出去。

    虽今日曲沃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不过翼城吃瘪,又割地赔钱,这就是对曲沃最大的好处了,曲沃公和曲沃公子很快也退了出去,幕府营帐中只剩下了自己人。

    姬林心情不错,展了展自己的袖袍,一侧头,这才发现法子明明是祁太傅想出来的,但是祁太傅愣是半天都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兀自抱臂坐在席上出神,一脸的高深莫测。

    其实祁律哪里是高深莫测的出神,他只不过太困了而已,昨日晚上睡得本就晚,祁律还做了噩梦,梦到天子娶了夫人,他的夫人还向自己讨教,这哪里是讨教,分明便是挑衅!

    祁律这会子坐在席上,幕府营帐中又暖和,烧着火盆子,席子是软的,祁律听着晋侯的嗓音,竟然分外催眠,加之他早上起来捶打牛筋丸,捶得手臂酸疼精疲力尽,竟然昏昏欲睡起来,这会子活脱脱中学生上下午第一堂课,头虽然直着,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众人回头一看,不约而同的看向祁太傅,祁太傅刚开始还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姿态,下一刻一点头,头一歪,差点倒在席子上。

    姬林眼疾手快,突然从天子席位上窜起来,不愧是练家子,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接住倒下来的祁律,没让他倒在地上磕到,而是让祁律靠着自己的肩膀。

    祁律没醒过来,完全睡熟了,靠着天子的肩膀还在睡,反而更舒服了,沉沉的睡过去。

    公子万吃了一惊,在这庄严的幕府营帐中,祁太傅竟然睡着了,天子发现之后没有呵啧祁太傅,反而充当了祁太傅的“头枕”。

    姬林稳住祁律之后,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庆幸没有吵醒祁律,对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更是让公子万咋舌不已。

    姬林看向公子万,一面充当着祁律的头枕,一面做贼一般,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尽量不吵醒祁律,说:“晋公子,如今你对晋侯,可还有什么留恋不成了?”

    公子万笑了一下,不知那笑容是苦笑还是自嘲,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也很轻,拱手说:“天子三番两次容忍罪臣,罪臣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倘或天子不嫌弃罪臣乃戴罪之身,罪臣愿意为天子肝脑涂地。”

    他说到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微微有些大,祁律“唔”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在姬林的肩膀上蹭了两下,天子连忙又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公子万小声一些。

    幕府大帐之中,众人便跟做贼一样,全都小声窃窃私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见不得人”的军机大事,因此才如此小声。

    姬林压低声音说:“好,既然晋公子心意已决,晋公子正道事人,为人刚正秉直,寡人便册封晋公子为司理,望你能为洛师秉公执法。”

    司理便是掌管典刑历法的部门,公子万心思耿直,看起来温文尔雅,却宁折不弯,的确是掌管典刑的最佳人选。

    公子万跪下来拱手谢恩,说:“谢我王不弃。”

    祁律睡了一个好觉,这次没有做噩梦,醒过来的时候肚子有些饿,睁开眼睛一看,天黑了?

    祁律分明记得自己在幕府营帐审理晋侯案件,哪成想一睁眼天黑了,好像是因着中途睡着了,但也没成想睡了这么久。

    祁律从榻上起来,掀开帐帘子走出去,外面果然天黑了,而且已经没什么人烟,只有巡逻的队伍走来走去,没成想直接睡到了夜里头。

    祁律其实是被饿醒的,毕竟睡了这么久,肚子里没有食儿,已经前胸贴后背了,如今夜深人静,膳夫们估计已经全都睡下了,祁律便没有打扰旁人,自行起来,往膳房而去。

    祁律进了膳房,看到了自己早上打的牛筋丸子,祁律早上一肚子气,所以打了很多丸子,如今定眼一看,还有满满的一大盆,干脆便吃这个牛筋丸子好了。

    祁律将牛筋丸下了一锅汤河粉,满满的一大碗,又给自己弄了几串炸牛筋丸的小食,端着承槃从膳房出来,回到自己的营帐途中竟然遇到了“同样睡不着”之人。

    可不是公子万么?

    公子万一身月白长袍,长身而立在月光之下,果然月白长袍和月光最是相配了,虽公子万的长相并不如何出彩,但那温文尔雅的气质特别出众,负手在月光下,衬托着挺拔的身材,精瘦的腰身,俨然便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公子万正好转过头来,看到了祁律,轻笑一下,说:“我方才闻到香味儿,还在想是哪个膳夫在理膳,如此令人食指大动,原是祁太傅。”

    祁律挑眉说:“晋公子睡不着么?”

    公子万笑了笑,似乎接受能力很好,脸上已经没什么忧郁,不见前些日子的憔悴,说:“的确有些睡不着。”

    祁律说:“还在为晋侯的事情伤神?”

    公子万摇摇头,说:“这倒不是,而是我初为洛师王室之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万沉浮在宦海之中已经几十年了,他出生就是贵族,恰好晋国内部巨变,一直都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然而如今公子万成为了洛师王室的卿大夫,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自己几十年的仕途都是白顽,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祁律抬起手来,示意自己的承槃,说:“是了,律这里有专门治紧张的偏房,便是这美味的牛筋丸汤河粉,只要一吃,包治百病,晋公子要不要试试?”

    公子万轻笑一声,说:“这……这不是太傅的夜食么?”

    祁律说:“反正做得多,锅里还有,律再盛一些来。”

    祁律很快折返回来,又端了一碗牛筋丸汤河粉,还带来了一壶酒,两个人干脆坐在地上,围着篝火,捧着大豆,呼噜噜的吃牛筋丸汤河粉。

    公子万身为贵族,从小便开始接受良好的教育,给予无限的厚望,从来没有这般坐在地上,如此粗鲁的捧着大豆啜河粉,凉飕飕的夜晚,两个人竟然吃的一头是汗,加之炸牛筋丸的藙子粉末放的很多,又给辣出了一头汗来。

    公子万笑着说:“这河粉,当真是包治百病,祁太傅诚不欺我。”

    祁律十分自豪,说:“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公子万十分敏锐,说:“祁太傅,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祁律一愣,没想到公子万如此敏锐,祁律的确有忧心之事,那自然是因着天子这个大猪蹄子骗了自己之事,祁律试探了一次姬林,姬林依然打着箭伤的借口,什么也没说。

    祁律一时哑口无言,公子万十分善解人意,温和的笑了笑,说:“祁太傅若是为难,可以不说,但若是想要说,我可是很好的听客,因为口风很严。”

    祁律眼眸转转,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还是和一个男子谈恋爱,还是和一个九五之尊的男子谈恋爱,因此没什么经验,正好想找一个人取取经,祁律干脆抱起酒壶来,饮了一大口酒。

    公子万吃惊的看着祁律豪饮,说:“祁太傅,少饮一些。”

    祁律给公子万也满上酒,说:“你也喝你也喝,等我饮两口再与你说。”

    公子万就着炸牛筋丸,一口牛筋丸,一口甜酒,竟然十足的搭配,当时味蕾打开,酒瘾也上来了,不过公子万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是很好,便克制着食欲,说:“我不能再饮了,祁太傅……”

    公子万刚要劝祁律也少饮两杯,哪知道一转头,祁律竟然抱着酒壶倒在了地上,两颊泛着无限殷红,被篝火映照着,那模样温柔极了。

    公子万一阵苦笑,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的说:“太傅这心肠太大,是不是忘了我曾经向他表露过心声?”

    祁律毫无防备的睡着,看来已经醉倒了,抱着酒壶,手里握着吃汤粉的小匕,嘴里还咂摸着,喃喃的说:“大……大猪蹄子……”

    公子万好生奇怪,他们吃的是牛筋丸和米粉,也没有什么猪肉,何来大猪蹄子?

    公子万柔和额角站起身来,去扶祁律,说:“祁太傅醉了,还是回营帐再歇息罢,这里风大。”

    他说着,哪知道祁律“唰!”睁开了眼目,眼眸贼亮,在月光下发着光,活脱脱的没有饮醉一般,吓了公子万一跳。

    祁律从地上蹦起来,一手抓住酒壶,一手握着小匕,动作十分灵动,说:“没有,谁说律——律醉了?没、我没醉!”

    公子万:“……”

    一直以来,祁律的“人设”都是高深莫测又温和随和的太傅人设,公子万可没有见识过祁律醉酒的模样,那当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公子万吓了一跳,祁律摇摇晃晃的扑上来,握着小匕的手对着公子万勾肩搭背,摽着他的肩膀,说:“你说……你说说,那大——大猪蹄子!是不是太大猪蹄子了?”

    公子万无言以对,还在祁太傅的酒疯中震惊的无法回神,说:“甚……甚么猪蹄子?难不成太傅是想食老妈蹄花了?”

    祁律醉醺醺的,摽着公子万,自己又站不稳,两个人晃晃悠悠,像是要在夜光下跳大神似的,祁律含糊说:“大猪蹄子啊,就是……就是天子啊!”

    公子万更是吃惊,赶紧捂住祁律的嘴,不让他多说,说:“太傅慎言,身为人臣,怎可在背后议论天子?”

    “大猪蹄子!!”公子万越是不让他说,祁律越是豪爽的大喊:“天子是大猪蹄子——”

    公子万愣是制不住祁律,祁律已经醉了,完全的放飞自我,吐槽着姬林,细数着姬林的恶行,说:“吃得太多!长得太壮!还……还老喜欢自称林儿,勾……勾引太傅!”

    公子万已经不知自己是甚么表情,呆呆的看着祁律吐槽,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一丝丝的端倪,祁律和姬林还没有表露身份的时候,他便觉得祁律太宠着自己的侄儿了,那侄儿也太宠着自己的叔父了。

    后来公子万知道了祁太傅和天子的身份,更加惊讶不已,身为一朝天子,竟然能如此信任自己的太傅,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加之白日幕府中发生的事情,天子为了不打扰太傅歇息,带着臣子们全程偷偷摸摸的议事,当时公子万就有些奇怪,如今细想想看,原是如此……

    怪不得祁太傅会拒绝自己的心意,原是祁太傅已经有了心上人,而这个人乃是当今天子。

    祁律醉醺醺的说:“你说你说!”

    公子万从震惊中被祁太傅给戳醒过来,祁律说:“你说你说,天子是不是背着律偷人了?真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律这就多……多吃点韭菜,让林儿哭唧唧的求——求饶!”

    公子万已经从震惊变成了头疼,他从未想过,如此温和的祁太傅喝了酒之后竟然如此狂野,简直便是两个极端。

    如今已经过了子夜,天子躺在榻上昏睡过去,变成了小土狗。姬林刚刚变成小土狗,突听“大猪蹄子——大猪蹄子——”的声音,好像是祁太傅的声音。

    小土狗昂起头来,一脸奇怪,环视了一下四周,营帐里没有祁太傅,难道祁太傅半夜出门去了?

    小土狗晃着小尾巴,从营帐钻出来,顺着声音小跑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祁律,不只是祁律,竟然还有天子的情敌!

    祁律摽着公子万的肩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篝火旁边的地上放着两只大豆,还有一些竹签子,都是享用美味之后的狼藉。

    小土狗一看,心里酸的要命,立刻跑过去,挤在公子万和祁律中间。祁律撒起酒疯来,那可真是惊天动地,拉着公子万吐槽,还拉着小土狗吐槽,整整吐槽了一晚上,还非要和公子万抵头同眠,霸占了公子万的软榻。

    公子万头疼不已,后半夜祁律才消停下来,一倒头,直接睡了,公子万精疲力尽,再也不敢让祁律饮酒,眼看着祁律占满了软榻,自己也不好真的同榻,便像“小可怜儿”一样躺在地上的席子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刚刚亮起来,公子万“战战兢兢”的睡下还没多久,便听到“哗啦!”一声响动,是帐帘子被掀开了。

    迎着灰蒙蒙的光线,公子万便见到天子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一把打横抱起软榻上还在熟睡的祁律,回头看了一眼公子万,说:“寡人的太傅给晋公子添麻烦了,这便带走了。”

    说完,抱着还在熟睡的祁律便就此离开。

    公子万宿醉头疼的厉害,已经没心情管什么天子,什么太傅了,眼看着姬林把祁律带走,狠狠松了一口,赶紧爬上榻去躺一会儿。

    祁律睡得迷迷糊糊,一翻身,迷茫的睁开眼目,第一眼竟然看到了天子,不由怔愣的说:“大……猪蹄子?”

    说完,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像不是做梦。

    姬林听着祁律吐槽自己一晚上,哪知道祁律一睁眼,还叫自己大猪蹄子,虽姬林不知大猪蹄子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意思。

    祁律没有完全醒过来,左右看了看,这不是天子营帐么,自己怎么在这里?

    便听到天子用严肃的口吻说:“太傅以后不许与那公子万走得太近。”

    祁律一脸迷茫,说:“啊?”

    天子用同样严肃的口吻又说:“太傅以后不许在旁人面前饮酒。”

    祁律仍然一脸迷茫,第二次:“啊?”

    天子再次开口,说:“太傅也不许说寡人吃得多。”

    祁律彻底一脸迷茫,他哪知道这都是昨夜自己疯狂吐槽的结果,眼皮狂跳:“啊?”

    天子一本正经的强调:“寡人这不是食得多,寡人这是在长身体。”

    祁律:“……”???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一直肿着没好,被迫去了一趟医院,没时间更新那么多,今天只有1万字,明日会恢复哒!

    【小剧场】

    且说太傅傅借酒消愁后——

    公子·精疲力尽·万: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姬·委屈·林: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公子·精疲力尽·万:太傅竟如此狂野不羁……

    姬·委屈·林:太傅竟然嫌我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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