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西斯, 不要轻举妄动，”察觉到埃西斯的气息变了，我警告她, “那不是你能对付的人。”

    幽冥猎手彼得·帕瑞斯, 该死, 我怎么没有认出他。

    “看来你的主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不愧是他, 仅靠埃西斯忽然抽紧的呼吸, 彼得就发现了端倪，“这么说, 他的确在你身上？那本深渊之书？”

    埃西斯没有回答, 她忙着用眼睛扫寻可能的逃生路线。

    “别白费力气了, ”彼得察觉出她的意图, 轻声笑了下, “这里有着一个军|队的魔法师，包括五名神圣祭祀, 两位精灵大人，”他顿了顿, “以及我，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彼得·帕瑞斯。”

    “那我真是荣幸, ”埃西斯呛他，“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她在习惯性逞强, 我能感受到她贴着深渊之书的手在发抖。

    我沉默了几秒, 对她道：“把我交给他们。”

    “您在说什么？！”埃西斯的手攥紧了, 骨节发白, “我绝不会让您……”

    “牺牲？”我打断她, “别犯傻了, ”为了更有说服力, 我甚至发出一声讥笑，“深渊之书，人皆趋之若鹜，他们需要我，却不会伤害我，反倒是你这个臭名昭著的通缉犯，都自身难保，还想抓着我不放？”我再次下达命令，“把我交给他。”

    埃西斯盯着我，那眼神与其说是遭到背叛，倒更像是一个母亲在看撒谎的孩童。

    “我就不该惯着你，”她咕哝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埃西斯直接把我从口袋里掏出来，贴在胸口，“大人，请对您的眷属多些信心。”

    我的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你想做什么？”我厉声道，“埃西斯，快把我放……”

    她忽然跃起，如同一只迅猛的风狐般冲向包围圈，短暂的慌乱后，人们迅速组织起防御，一道巨大的屏障升起，所有人严阵以待，等待她的倾力一击。

    埃西斯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她双手张开，凝结出一道巨大的魔法阵，阵心光华流转，待运转到极致，忽然爆发出一道白光，众人的视线皆被白光所吞噬，有人惊慌大喊，却也有人大声命令：“都呆在原地！防御！”

    这却中了埃西斯下怀。

    ——那根本不是什么攻击魔法，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闪光咒，等那群呆头鹅反应过来，埃西斯早已一个空翻越过众人，拼命奔向远方。

    “妈的！她跑了！”

    “别慌！”彼得·帕瑞斯的声音穿过慌乱的人群，“那是死路，我们追上去！”

    他说的没错，埃西斯没跑几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面前一道悬崖拦住了她。

    她低声诅咒了一句，用的是那种难听的字眼，注意到我皱起眉，她笑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花纹。

    “怎么办啊大人？”如果不是她的表情，我还以为这无法无天的小鬼终于要后悔一次了，“这一次好像真的玩脱了。”

    “你快……”

    我话还没说完，身后追兵已至。

    “埃西斯！”那恼人的赏金猎人站在最前面，“我说最后一次！想活命的话就把深渊之书交出来！”

    “那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埃西斯撇了下嘴。

    “别胡闹！”我呵斥她，“按照他说的去做。”

    埃西斯的脸鼓了起来。

    “大人？您什么时候跟他们一条战线了？”这个该死的丫头，居然敢对我大吼大叫，“难道您不是想利用我来恢复实力吗？！”

    “你……”我下意识道，“你怎么会知道？”

    埃西斯翻了个白眼：“如果读不出您的心思，我还混什么啊？”她用那种我最讨厌的指导语气道，“既然要利用我，就该坚持到最后一刻，比方说……”她忽然笑了一下，“我带着您从这里跳下去，他们就抓不到我们了。”

    “不行！”我想也不想反驳，“你不会飞行法术，跳下去一定会死……”

    我突然顿住了。

    埃西斯盯着我，那双黑曜石般的眼中闪烁着笑意。

    “谁说我打算活下去了？”她缓慢道，“‘身为恶魔的眷属，要有随时为主人奉献生命的觉悟，’这句话不是您说的吗？”

    “我没叫你现在奉献！”我几乎压不住语气中的气急败坏，“你疯了吗？不要命了？！”

    “我不在乎，”她的神色与语气一样，透出一股令人恼火的漫不经心，“反正我的目标不是这个。”

    “那就活着，”我不假思索道，“去实现你的目标。”

    她忽然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奇怪。

    “我曾经想了很久，”埃西斯轻声说，“像你们这种恶魔，根本不懂得人类的感情，那该如何才能在你们心中留下痕迹呢？”

    那股难受的感觉又来了，就像是面前有一座火山，明知它会喷发，却不知那一刻何时会至。

    我低声说：“闭嘴。”

    埃西斯却根本不理睬我：“我得出的结论是——与其走向您，不如让您主动靠近。”

    她的眼眸亮的惊人，让人忍不住心生怀疑，那火焰炽热到几乎将人吞噬，又怎能安然在她的眼中闪烁

    “你……”我张开嘴，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可怕，“你的目标是我？”

    埃西斯嫣然一笑。

    “折服一只恶魔——听起来是不是很厉害？”她歪着头，“也许这是一个魅惑女巫能到达的最高境界？”

    “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知我话中的哪一点戳到了她，她的目光里突然复杂起来。

    “您看，这就是恶魔，”她的叹息直达眼底，“如果不将心剖出来，您大概是不会理解他人的爱吧？”她的摇摇头，似乎对我很是无奈，“不过还好，我已经有所觉悟啦。”

    埃西斯转过身，望向那群乌压压的追兵：“很抱歉让各位白跑一趟了，”她施施然向众人行礼，埃西斯的礼仪由我把关，区区一个屈膝礼自然无可挑剔，“可是……深渊之书的主人是我呢，怎么可能会将它拱手送人？”

    彼得上前一步：“前面就是悬崖，你总不会想跳……”

    就像是故意验证他的话，埃西斯掐着时间点，脚下一蹬，整个人以一种干脆而决绝的姿势，扑向深渊。

    “埃西斯！”我大吼起来，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居然也能如此惊恐，“快用魔法！按我说的去做！”

    在我试图报出一个飞行魔法前，她叹了口气。

    “大人，我这个人呀，有个很讨厌的毛病，”风的撕扯声几乎将她的声音埋没，却又奇迹般地将后半句话送入我的耳中，“如果有喜欢的东西，即便用尽一切手段我也要得到。”

    她发烫的手指贴着我，那灼热的温度也顺着肌肤传来。

    ——“我想要的，就是您的心。”

    “埃西斯！你敢！”我怒吼道，“你要是做出傻事，我一定……”

    “一定怎么样？”她反问我，眼里含着笑意，“反正——”

    “您也已经任由我摆布了。”

    下一秒，她解开了与我的契约。

    “等我死后，”她轻轻将脸贴在深渊之书的封皮上，“请把我吞噬了吧，那样您就能获得新的魔力了。”

    “不行！”我拼命挥动书页，想要把她那泡着金鱼的脑袋敲醒，“我不允许！给我睁开眼！埃西……”

    “嘭——”

    以一个破釜沉舟的姿势，她撞进海里，或者说，海将她摔碎。

    “埃……”

    望着水面升起的殷红，我的声音似乎消失了。

    她在下沉，在离我远去，就像是一抹无法捕捉的水流，从我的指尖逝去。

    恶魔，不是没有心的吗？

    那为什么……我的胸口好痛……

    ***

    “你居然敢回来。”

    偌大的房间内，六个黑影围桌而坐，簇拥着主座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它张开口，轰隆声响好似滚过山头的惊雷：“路西法，你就不怕被我杀了？”

    “您当然不会啦，伟大的撒旦大人，”它右手边的一个苗条黑影道，“路西法这次杀了五十多个人类，还包括两个精灵，天堂早就头痛得要死，您嘉奖他还来不及，怎么忍心杀了他呢？”

    即使明白赛麦尔是在为我开脱，我仍受不了那股黏糊的语气：“闭嘴，赛麦尔。”

    “哈哈哈哈，”别西卜永远站在挑拨离间的第一战线，“不愧是路西法，你总是自傲得让人厌恶。”

    贝利尔动了：“让他把话说完。”

    “没什么特别的，”即使我还是一本书的形态，但这群恶鬼们似乎仍旧不敢放松警惕，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就是想与你们玩一场赌局。”

    “赌局？”恶魔是天生的赌徒，果然，它们被挑起了兴趣，“什么赌局？”

    “听说你们开了一个人类的游乐场？”我轻声道，目光慢慢扫过六张各异的脸，“我手里有个好苗子，不如让她也试试看？”

    “啊……”赛麦尔发出恍然的声音，“是那个小金丝雀。”

    她见过埃西斯，也喜欢她，自然会帮我：“我同意。”

    玛门不乐意了：“你都不问问赌注？”

    闻言，撒旦将目光转向我。

    能否成功尽在一举，即使深渊之书没有汗腺，我却仍感到心中泛起潮湿的凉意：“赌注很简单，如果我……她能够闯完所有关卡，请撒旦大人复活她，而如果她输了……”我感到六道目光汇聚到我身上，“我愿意将所有的魔力贡献给大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赛麦尔担忧，玛门狐疑，别西卜傻笑……唯有撒旦，我紧紧盯着它，试图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寻找端倪。

    “你是认真的？”它终于开口，“为了区区一个人类？”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响起：“是的。”

    撒旦凝视了我几秒。

    “好吧，”它突然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傲慢之龙路西法也会有今天呢？真是稀奇，”它感叹了一句，“不妨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多谢大人。”

    它还在盯着我看，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说起来，这还是你成为恶魔后，第一次向我行礼吧？”撒旦挑了下眉，“为了那个少女？”

    胸口再次疼了起来。

    “不，”我抬起头，“为了我自己。”

    ***

    “我还真是对您刮目相看。”

    奥斯汀倚着门，抱着手臂看我：“您什么时候变成为爱奉献的美人鱼了？”

    “再多嘴一个字，”我停下动作，冷冷盯着他，“我就把你倒挂在地狱业火上。”

    奥斯汀立刻没声了——当年他在火上已经烤的够久：“好吧好吧，”他凑过来，注视躺在床上的埃西斯，“这就是等待救助的朱丽叶小姐？”

    我瞪着他目不转睛的脸，恨不得把那对眼珠子抠下来：“站到那边去，”我命令他，“我要把她的灵魂封印起来。”

    “怪不得您敢和那群出老千的混球们打赌，”奥斯汀恍然大悟，“您也想作弊？”

    “给她点小小的帮助罢了，”我低头，视线落在埃西斯的脸庞上，“我绝不允许任何人让她受伤。”

    奥斯汀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咂舌声，简直像只聒噪的早春鸟，他的本体真的是天蝎吗？难道不是什么更加吵闹的昆虫

    他看着我将埃西斯的部分灵魂注入到那几个副本boss的体内，突然想到什么：“大人，您也要跟着她吗？”

    “恩。”

    “那……”他看起来有些犹豫，“可是您与她之间的契约已经断了，如果穿越空间，您将会失去与她的联系。”

    我的手一顿：“我知道，”指尖落在埃西斯的脸侧，“所以我会和她再度订下契约。”

    奥斯汀似乎有些不明白。

    “契约？可是她已经死了，怎么能……”他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难道……您想订的是使魔契约？！”

    我没有吭声。

    这个爱以温煦形象示人的男人罕见有几分结巴：“可……可是……使魔契约……”

    “契约主将拥有对使魔的一切支配权，”我替他将话说我，“用不着给我科普。”

    他张了张嘴，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悻悻住口。

    所有的恶魔契约都需要双方的同意，唯有使魔契约，只要使魔甘愿贡献自己就行了。

    奥斯汀可能没料到我会允许别人完完全全地掌握我吧，事实上，连我自己也有些吃惊。

    可当契约成型时，我却连一丝后悔也没有。

    奥斯汀的表情仍有些一言难尽，他瞟了我一眼：“那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我将衣袖翻卷下来：“为了供养她的躯体，我必须把全部的魔力抽取掉，到时候会化为一本书的形态，你看着点，别让其他恶魔有机可乘。”

    这个任务还算轻松，他舒了口气，却还有些欲言又止。

    我斜了他一眼：“想问什么就快说。”

    “好吧，”奥斯汀道，“您为什么会……”他似乎自己都被惊到了，“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他倒是提了个好问题。

    “是啊……”我喃喃道，“我也不敢相信……”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从我将心输给埃西斯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只能任她摆布了。

    奥斯汀成功将我化形的恶魔花札藏在埃西斯体内，随后将她传送入恶魔游戏。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从沉沉黑暗中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黑发黑眼的女孩。

    “你是谁？”她望着我，目光警惕而好奇。

    望着这似曾相识的面容，我几乎落下泪来。

    那些漫长的白昼黑夜，无数句千言万语，汇总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我是……赫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