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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082(一更)
    牌位、新妾、稻谷。

    第一条是十六想报私怨, 第二则是救人, 因为谢家两女被仙童他们带走了。

    至于第三条,河底的稻谷,则是整个案子的真相。

    时月对此没有十足地把握。

    越女不傻, 她说∶“你这是在利用我们!”

    十六哼唧道∶“那看你想不想被我利用了。”

    她咬了半天牙,李定邦的伤势时好时坏,她已经黔驴技穷了。

    “行!只是我也有条件。”

    “你必须把他治好, 否则我拿你祭河神!”

    “一言为定!”十六放下白菜汤的碗, 与越女击掌盟誓。

    这一餐饭后, 越女准备带着她的人出发。

    只见他们准备了牛筋绳、鲛衣、长长的芦苇管……

    时月敲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越女见是她, 道∶“你把他照顾好,等我回来就行了!”

    越女的手下道∶“论下水的本事,我们百越国的女人还没怕过谁!”

    越国在东南沿海,以前是个母系氏族,女性的地位很高。

    因为人口太少了,所以她们和男人一样耕种、出海,也能打仗。

    “我能一起去吗?在岸上给你们望风。”时月问道。

    越女打量了她半天∶“身无三两肉, 你去干什么?”

    不过她想了一会还是应了∶“被吓到了别哭!”

    就这样, 子时一过,这些人就出发了。

    时月刚要锁上屋门,发现叶黎穿戴整齐起来了。

    他站在门边∶“我……能给你们引路。”

    主要这些越人去势汹汹, 一副要把叶邑搅得鸡犬不宁的样子, 他有点担心。

    越女低喝道∶“再不走, 天都要亮了!”

    时月只好锁上门, 带叶黎一起。

    按越女的计划,她要先下水,再去冯家救人。

    “天快亮时,是睡得最熟的时候,救完人就能离开,要不还得带几个累赘去河边!”

    “……”时月和叶黎两个“累赘”闭上嘴巴,跟在她身后。

    澧水河边,风依旧很大。

    叶黎小声说∶“那边是我家的码头,有重兵把守。”

    “重兵?”越女看了眼那几十个困得打哈欠,手脚虚浮的士兵。

    “……”叶黎说∶“舸船上是最后一批要送往国都的粮食,十一月初一出发,溯水而下,月底就能到郢都。”

    高大的舸船静静地停在码头边,上面装满麻包。

    “你带我们去沉船的地方。”时月轻声道。

    叶黎点头∶“跟我来。”

    一条河并不总是平坦,澧水上有三大险滩,其中两个位于叶邑。

    一行人站在官道上,叶邑指着下面河水拐弯的地方∶“那里就是。”

    “澧水在这里拐弯,水势险峻,常有船只因为转舵不及时,撞礁沉没在那里。”

    “第一艘船就是在那里沉下去的!”

    时月一看,水位下降后,河床上怪石嶙峋,两岸边全是锋利的黑色礁石。

    “这里礁石这么多,怎么不清理一下?”时月问。

    “清理?”叶黎带着她们从小路下到河床上。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礁石一块比一块大,最小的也有两人高。

    “这么大的石头怎么清理?”

    越女她们挑好位置准备下水了,只见她将衣服一掀,露出古铜色、劲瘦有力的腰肢。

    叶黎吓得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见!”

    “哈哈哈!”惹来越国女人们的哈哈大笑。

    她们换上紧贴皮肤的鲛衣,挽起头发,在身上绑好牛筋绳,然后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了下去!

    岸上留着一个人,她用长长的竹竿击打水面,为水下的人引路。

    时月观察了一下附近,对叶黎说∶“这石头搬不开,可以用炸的啊。”

    “炸?”叶黎不解。

    “你趁现在河里水少,在底下用石头摞高,然后烧火。”

    这是山民开采石头的方法,在想要的石头下烧火,把石头烧得滚烫滚烫的。

    然后往石头上泼水,在强烈的热胀冷缩下,石头会裂开,脆一点的石质直接就炸开了。

    叶黎双眼一亮∶“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时月道∶“大礁石炸开以后,填到一些有暗流的地方,就不会总出事了。”

    “暗……流?什么是暗流?”叶黎问。

    “一种水里产生的现象。”时月道∶“产生暗流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河水支流汇聚的地方。”

    “二是水下地形坎坷,你想想几次出事的地方,是不是都有这种地方?”

    叶黎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

    好像真的是这样!

    尤其是河工们被卷走的地方,常是怪石嶙峋之处。

    “你把礁石炸了以后,填平那些暗沟,使河底变平整,就不会产生暗流了。”时月说。

    “还有,如果暗沟太深就别让人下去了,治理河流有很多种方法,不是只有人下去捞这一种的。”

    叶黎点头∶“时先生的话,叶某谨记在心!”

    “来了!”岸上看着的人忽然大叫。

    她用力拽着其中一根牛筋绳,想帮助水下的人尽快上来。

    时月和叶黎赶紧跑去帮忙。

    随着水面一阵泡泡,越女猛地从水里探出头,她气喘吁吁∶“找到了!”

    “水底下……有个特别长的沟!像是通往某个地方!”

    说着,她被手下从水里拽出来,紧握的右手打开∶“呐,稻谷,一路都是!”

    一手的沙砾,中间夹着几颗腐烂的稻谷皮,它们在水里已经泡得太久了。

    “水下有暗沟?”时月问。

    “对啊,人挖的!”越女气喘吁吁,脸憋的通红。

    不一会儿,她的两个手下也探出水面。

    其中一个找到的稻谷更多,足足有一大捧。

    可是很奇怪,三个人都没找到那些随着船一起沉没的士兵尸骸。

    麻袋也没找到。

    叶黎很失望∶“或许真如伯父所言,被河水冲走了。”

    越女拧干鲛衣,哼道∶“你还真是天真啊。”

    “什么意思?”叶黎不懂。

    时月将稻谷拿出来∶“这么小的稻谷都能沉在水底,以至于半年后被我们找到。”

    “没道理比它重那么多的整包粮食和人,会找不到啊。”

    叶黎迷迷糊糊∶“你是说……”

    越女换回了小短衣,把鲛衣往背上一背∶“有人偷走了沉船的粮食,笨!”

    “有人偷走了沉船的粮食?”

    叶黎像个小傻子,跟在两人身后∶“怎么偷走的?谁偷走的?”

    “当然是沉进水里后,派人悄悄捞起来的。”时月道。

    越女补充∶“也有可能沿着水里的暗沟拖走的。”

    见地主家的傻少爷还是不懂,时月停下来,竖起一根指头∶“我问你。”

    “每次沉船后,是谁负责打捞的?”

    叶黎傻傻道∶“我伯父,河上的事都是他在管。”

    “当时就打捞了吗?还是隔了几天?”

    这叶黎就不清楚了∶“这我得回去问问。”

    想起那晚叶家伯父和冯仙师一起出现在码头,时月心叫不好。

    “你就别回去查了,先跟我们去冯家一探究竟。”

    .

    半夜三更,一行人悄悄摸进冯家。

    冯仙师是方士,在叶邑地位很高,又因为他能沟通阴阳,供奉河神,当地人几乎将他当作半仙看待。

    叶黎阻拦了越女要砸锁的动作∶“别……万一触怒了神灵。”

    越女白了他一眼∶“我们水上讨吃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就是,河伯是我们的神,你们私自拜祭已经犯了淫祀,不在意这一条啦!”越女地手下挤开他,帮忙开锁。

    时月闷笑。

    古人讲究在什么地方就拜什么地方的神,否则就是淫祀滥祭,会折福的。

    河伯冯夷是掌管黄河的神,楚人原本无资格拜祭的。

    后来楚王开疆拓土,把领土扩到了黄河以南(叶邑附近),那时候就开始大张旗鼓拜河伯。

    “当啷”一声,门锁被弄开了。

    越女带着他们悄悄潜进去。

    冯家很大,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子,很空旷,其中一角搭着木棚,堆满干柴。

    “因为仙师要炼丹。”叶黎小声解释。

    木柴另一端是各种草药,村民有个头疼脑热也会来找冯家人拿药。

    这么一看,冯仙师表面看起来还真是和善为民啊。

    “谢家二女在哪里?”时月低声问。

    “我不知道。”叶黎老实摇头。

    冯家太大了,一间间找过去猴年马月都找不着,越女说∶“先去他们宗祠。”

    烧祖宗牌位的事她还记得呢。

    冯家宗祠好找,又大又华丽那间就是。

    越女望了一眼,对叶黎说∶“你们叶邑真有钱。”

    叶黎很尴尬,想解释他们没有,只有冯家这么财大气粗的。

    夜色下,冯家宗祠很安静,越女寻了个没关的后窗翻进去,为其余人打开门。

    冯家祖先的牌位太多了,粗粗望去有近百个。

    越女飞身跃起,摘了最高那个∶“冯夷?”

    “还真把自己当作河神的后人啊?”

    时月则被最底下两个崭新的牌位所吸引∶“爱妻……”

    楚国的文字太难了!

    “爱妻冯谢氏,爱子冯春。”叶黎指着几个字。

    时月又看向左下角立位的人∶“冯柯是谁?”

    “啊?”叶黎一把夺过牌位∶“冯柯?”

    “冯柯……”

    越女一巴掌拍散了河神冯夷的牌位,将碎木装进袋子,准备带回去交差。

    转头看见叶黎一脸受惊的表情∶“冯柯是谁?”

    “冯柯……是冯仙师啊……”

    ——立位的人是冯仙师,可是没听说他有妻儿啊。

    叶黎看着两个牌位,怎么都想不通。

    一群人在宗祠里摸了半天,没什么收获。

    越女提议∶“我们不如烧了它!”

    “那怎么行,打草惊蛇。”时月不同意。

    “可是牌位被偷,只要他们不蠢立马就能联想到了啊。”

    越女拿起桌上的贡果,在衣裳上擦了擦就啃。

    “你们中原人就是爱顾忌这些有的没的,要按我们越国的规矩,把人抓起来暴打一顿,不老实就继续打!”

    “直到招为止!”

    “嗯!”越女的手下一人拿了一个贡果,齐齐点头。

    “咔”一声。

    那只陶盘忽然浮动起来。

    像是因为上面果子的重量被拿开,触发了什么机关。

    时月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什么啊!”

    贡桌前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通向深不见底的地下。

    “……”

    越女一看,两三口啃完果子,跃跃欲试∶“我下去看看!”

    “别……”时月下意识阻拦她,又觉得真的需要人下去看看∶“你小心点。”

    “放心,我还得留着命跟你哥成亲呢。”

    说完,她小心翼翼摸了下去。

    地下没有灯,她也不敢点火,干脆从脖子上拽出一枚萤石,借助石头散发的微弱光线,慢慢摸索前进。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越女的脚!

    “救……我。”

    时月和叶黎在上面等了很久,洞口渐渐有了点动静。

    然后,越女和另一人架着一个人出来了。

    “清风!”

    那人的衣着腐蚀得十分厉害,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模样。

    清风被磷严重烧伤,整个人散发出烂大蒜的味道。

    他万分痛苦,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眼时月。

    “救救我……”

    .

    天快亮时,时月等人回家。

    十六打着哈欠来开门∶“回来啦?”

    一开门,他差点把来人踹出去∶“怎么是他!”

    “好小子你还敢回来!”

    清风奄奄一息,被越女的人随手丢在地上,他求生欲很强,紧紧抓着时月的裙角∶“我什么都说……你救救我!”

    时月将柿子树下的水桶一提,兜头将他浇了个彻底,然后跑进十六屋里。

    十六从叶黎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狠狠踹了地上的清风一脚。

    “你没治了崽种!活该!知道什么叫报应吗?”

    时月在他屋里大喊∶“十六,你的石胆呢?”

    “什么?”十六高声应,跟着进屋∶“你找石胆干嘛?”

    石胆是一味矿石型药材,也叫胆矾,现代叫五水硫酸铜,在高温下会脱水变成硫酸铜。

    而现代治疗磷烧伤,就会用到硫酸铜。

    十六听她嘀嘀咕咕背了一堆,取出装有石胆的小药袋∶“呐,我只有这一点了,你省着点用啊!”

    时月该庆幸这个时代,人们对铜已经有了很健全的认知,各种炼铜、制青铜器、铜衍生制品的工艺十分成熟。

    传说石胆入药就是开采铜矿石的工匠最早发现的。

    十六取出石胆,它简直太美了!

    在昏暗的烛光下,石胆晶体呈现无比纯净的宝蓝色,蓝光幽深盈盈,美得像宝石一样!

    银杏被喊起来烧火,石胆放在陶碗里架在火上烧。

    这么粗陋的法子,若让她那些化学生同学看到,非原地气昏过去不可。

    但时间紧急,顾不上这许多了。

    石胆高温脱水是很简单的,脱水以后的石胆变成了无水硫酸铜,呈现白色粉末状。

    时月将它化进清水里,洒在清风伤口上。

    “啊啊……”清风痛苦大叫着。

    没多久,他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硫酸铜中和了磷的刺激性。

    时月把水溶液给十六∶“你也可以用,不过需要再兑一倍的水。”

    太阳渐渐升起,清风躺在时家院子里,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师父说,我没用了,要杀了我……”

    “停,我们没空听你们师门斗争。”越女打断他。

    “地下那些尸骸是怎么回事?”

    “尸骸?”其余人惊讶。

    越女摸下去,幽暗的地底居然到处是绿莹莹的光,她还没往前一探究竟,就被清风抓住了脚。

    “是死人!是……好多好多死人!”清风想起被扔到死人堆里恐惧,仍然颤抖不已。

    “哪来的死人?他们是谁?”越女问。

    清风小声道∶“他们是……运粮船上的士兵。”

    “运粮船上的士兵!?”

    叶黎腾地一下站起来,撞倒了小板凳。

    “对……”清风小声。

    曾几何时,他是扔尸体进去的人,当他没有了作用,就被扔了进去。

    真是天道好轮回。

    叶黎抓着他的领子∶“你给我说,一件件地说清楚!”

    在清风的叙述下,埋藏在澧水、叶邑底下一个巨大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

    “开春时死了两个河工,他们是意外死掉的。”

    每年澧水都会淹死几个人,这本来没什么,但是冯仙师算到春天会大旱三个月,所以在他的蛊惑和推动下,叶邑进行了第一次祭河神。

    “这次祭祀,让师父赚得盆满钵满。”

    也就是这时候开始,冯柯他们动起了利用冥冥大赚不义之财的主意!

    “那为什么祭完河神就下雨了呢?”叶黎不懂。

    下雨和季风气候有关,与神灵没什么干系。

    时月猜,这个冯柯应该是有点观星象的本事,加上方士的身份,更方便他散布谣言。

    “叶公子想想,哪年夏天不下雨?不下雨澧水岂不是要干了?”

    “他只是掐算好下雨的时机,在此之前进行祭祀罢了。”

    祭完就如约下雨,这让冯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腾地一下变得至高无上。

    清风点头。

    “那运粮的舸船是怎么回事!”叶黎质问他。

    “这件事,和叶滨叶大人有关系……”

    冯柯利用天象制造出一个“河神震怒,降旱魃为祸人间”的谣言。

    而叶滨与澧水打了二十几年交道,他几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冯柯他们的计划。

    叶滨找到冯柯,将他是如何散布谣言、如何煽动百姓、蛊惑人心,最后大肆敛财的事全说了出来。

    “以此威胁师父,帮他办一件事。”

    当时,第一艘舸船在澧水沉没,当晚,叶滨让冯柯带上族里的泅水好手一齐到澧水河边。

    “他要冯柯的人帮他下河捞粮食!”十六惊叫。

    “对。”清风点头。

    因为叶家的人都忠于叶公,都忠于楚王,偷粮食是为了叶滨一己私欲,他不敢惊动叶家人。

    清风的伤口又痛了,他颤抖着手想去拿药水来涂。

    时月给他递了一下∶“他们是怎么捞的?”

    “竹排,江上渔夫经常用的竹排。”

    第一次沉船后,叶滨就派人封锁了出事的水域,让所有水上渔家全部回家,不要在澧水上呆着。

    “所以,他们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捞走了所有的粮食?”叶黎的脸色黑得快要滴墨。

    清风点头。

    “他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众人不解,十几万斤啊!

    “卖给,鲁国……”

    一个虚弱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越女惊叫∶“你醒了!”

    李定邦一脸苍白地扶着门框,小季益似模似样地照顾他。

    “巨亿城的粮食……有可能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李定邦率兵烧过一次巨亿城的粮草,当时就觉得很奇怪,那些粮食湿答答的。

    结果没几天孟氏的粮仓又填满了!

    巨亿城和叶邑有航路相连,现在想来,那些湿答答的粮食,就是从叶邑来的吧!

    刚才众人都在外面审问清风,屋里的李定邦醒了。

    棉棉被他的声音吵醒,呜哇呜哇的声音又把小季益吵醒了。

    于是他学着大人们照顾李定邦的样子,端了碗白开水去喂他。

    “月妹……”李定邦情绪激动地看着时月。

    “大哥!”时月立刻跑到他身边。

    十六一把抄起小季益∶“好小子,你怎么这么乖啊?饿了吧,十六叔给你做饭去!”

    李定邦还很虚弱,时月和越女连忙将他扶进屋,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月儿,东明……和巨亿城的战事!”李定邦忽然想起昏迷前,在孟家屋顶听到的那些秘密。

    “孟家勾结叔氏、季氏,以议和为名,实际上已经集结大军,只待救出鲁国使团就开战!”

    “殿下还不知道这件事,月儿!咳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李定邦忍不住咳起血来。

    乌黑的血落在地上,令人触目惊心。

    “晚了。”

    叶黎出现在门口,说∶“我听家里说,卫鲁已经决定议和。”

    “日子就定在十天后,十一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