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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057(二更)
    上次那事后,墨子期寻了个机会, 想为他那些师兄弟赔礼道歉。

    慕容野这个心机小能手, 拒了人家整整八次!

    他愈生人勿近,墨子期就更觉愧疚,尤其对时月的伤。

    终于在第九次的时候, 慕容野让人释放了一点态度松动的讯息。

    这帮傻乎乎的墨门弟子立马就上钩了, 不论自愿或者碍于墨子期面子, 都表示了歉意。

    此时, 慕容野又展现了极度的亲和与礼贤下士,邀请他们麦熟的时候在卫国好好参观, 看看在他的改革下,百姓过着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用他跟时月说的——他要收这帮人的心, 而不是用财帛请他们做事。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事。

    时月领着墨子期的人逛了丰收的麦田,又带他们去城外, 两条输水道合垄的地方。

    它们在这里汇集成一条,将会把污水输送到两里外的地方。

    时月后来想了很久,也没有一个比较好的办法处理这些污水,干脆挖了几个池子, 准备曝晒它们, 然后用生物降解,最后让附近农民拉去做肥水。

    景庄头戴斗笠, 站在垄沟上, 指导着:“仔细一些, 这里一定要抹匀。”

    “不抹匀两边容易漏水。”

    “哎, 俺做活您放心!”工匠挽着裤腿,跳进土沟里。

    沟里躺着丫型的三截管子,今天工匠要封口的就是三管交集的地方。

    “景先生?”时月带人跟了上来:“今日怎么样?”

    景庄一惊,回头行礼:“您来了。”

    他看到时月身后还跟着不少身穿黑衣的人,顿时有些不解。

    “这位是墨子期,墨先生。”时月为两人引荐。

    “这是景庄,景先生。”

    “墨先生。”

    “景先生。”

    双方见了一礼,互通了姓名。

    “景先生可是咱们排污系统的总设计啊。”时月笑道。

    银杏扶着她,小黑则举着伞:“姑娘,日头渐渐起了,咱们看完快回去吧。”

    十六看了半天,嘀咕问:“它埋在地下,不会因为地上的部分太重而碎掉吗?”

    两条从濮阳城出来的管子,直径两尺(45厘米)左右,而汇集一处的大管,直径足足大了一倍!

    这么大的管子,将地下掏出一个空洞,上面的土、车、行人经过,承重就全在管子上。

    时月心说不愧是墨门弟子,已经开始有‘荷载’这个概念了。

    “有解法的。”时月指着在黄土下露头的三截管子。

    它们四周用青砖砌高,管子就躺在青砖砌成的沟里,隙缝用小石子填实后,又填入黄土,进一步夯实。

    “这是景先生想出来的法子。”时月道:“青砖砌成小墙,能为管子抵住大部分的压力。”

    “对。”景庄点头,接着介绍道:“另外,所有管线都是沿农田而过,极少数建在官道上。”

    除了城内部分避无可避,城外的管子全埋在人、车很少经过的地方,这就能大幅度减少来自地面的压力。

    “第三,当然多亏了巧手的工匠师傅,这些管壁全是两寸厚,很坚固的。”

    大的那部分管子,管壁厚达三寸,是砖窑的工匠们反复试了十几窑,煅烧了七天七夜才成的。

    十六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抹泥的工匠笑着说:“啷个有那么难,烧出来了俺家也高兴!”

    众人不解,景庄介绍道:“这位师傅姓罗,烧出三寸厚管子的,正是罗师傅的儿子。”

    罗师傅一家原本是住在西围里的流民,因为时月的招工政策,现在他的两个儿子在砖窑干活,而他则跟着景庄埋管。

    “俺家祖上,是给曹公铸造祭器的。”罗师傅用指腹仔细地将白泥抹在缝隙间。

    “后来宋军打来了,全家就逃到了卫国。”

    曹为宋灭,大批百姓、手工匠人逃往各国,其中不少就到了相邻的卫国。

    西围里那些流民,有七成是从曹国逃难来的。

    “真的?”时月有些惊讶:“那罗师傅的手艺定是很好了?”

    景庄点头:“不过罗师傅最精通的,还是铸造青铜礼器。”

    罗师傅抹完了内壁,又在仔细处理外面:“嗨呀,铸铜都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了。”

    “俺家现在全靠这一手泥瓦手艺,也能吃饭糊口。”

    祭祀被公室视作和上天交流的媒介,礼器和祭器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

    所以每个国家铸造的青铜都有一批专业人士,他们一般世袭,曹国灭了以后,罗师傅一家就无法进入那个圈子了。

    “景先生,你来瞧瞧老儿手艺?”管子已经接好了,景罗师傅让景庄来看。

    刚抹好的白泥要晾一天才能干透,景庄用丈量的工具检验厚度,又洒了点水上去,抹干净。

    浮泥被洗掉后,填充在缝里的白泥更加贴合了。

    “好,好!”景庄肯定地点头:“罗师傅的手艺就是好!”

    时月听得一喜:“这就成了?”

    景庄大松了一口气:“是啊!修了快四个月,终于好了!”

    “只等明日白泥干了以后,将土回填,就完全造好了!”

    从时月提出要造排污系统开始,从简单的小管烧造,到化粪池的设计施工,他们尝试了一切从未尝试过的东西。

    最终,造出一整套排污系统!

    濮阳城约有四百多户,第一批收集点设了三百个,平均两到三户共用一个化粪池,还在十条主要街道上建了不少公共厕所。

    罗师傅搓着手问:“那……那老儿家是不是能领十等工的牌子了?”

    墨子期轻声问:“什么是十等工?”

    景庄答:“哦,时先生将西围里流民招做工匠,然后规定了十个等级,第十等工匠就准入卫籍。”

    十六不解:“入卫籍有什么稀罕的?”

    景庄已经检验完质量,罗师傅开始收拾抹泥工具:“嗨呀,小郎君不懂呀!”

    “入了卫籍好处多多哩,不仅可以按人头分地,儿子们还能上战场打仗!”

    分地还可以理解,十六皱眉:“打仗有什么好的?老人家盼着打仗吗?”

    “谁盼着打仗啊?”罗师傅把瓦刀往腰后一插:“但是打仗有军功啊!”

    他抱起糊泥的稻草:“三十等军功,挣个末等就行!家里分到的地越多,说媳妇也好说多了哩!”

    “哪有盼着打仗的?真真是愚民!”

    十六太无法理解了,摇头叹息说:“当今天下动荡,究其根源就是君、臣、民之间人人自爱,而不能相爱,若能多一些自身有余,兼爱他人之百姓,则不会再有战苦。”

    罗师傅愣了愣,差点没懂他的意思。

    “可……那是贵人们要想的事,小老儿只看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地种。”

    “别的管那么多干嘛呀?”罗师傅捆好所有工具,又穿上草鞋。

    “你……你现在没地种了么,没饭吃了吗?”十六说不通他,有些气急。

    “自身有余而广济他人,这没错啊!”

    这也是墨门弟子的守律,他们有出官入仕的都会将俸禄交回组织,供大家使用。

    罗师傅点头:“对啊,那俺家要入了卫籍才能得土地啊,现今吃的口粮米,都是起早贪黑做工换来的哩!”

    “按小郎君这么说,俺还得将口粮分给村里不做工的二癞子?”

    “凭什么啊!”

    “十六。”墨子期出声:“你太无礼了,向老人家赔礼。”

    “不用不用。”罗师傅摇摇头,只觉得小郎君读书读傻了,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呢。

    景庄将今天的口粮牌子发给其余工匠,又给罗师傅发了一块:“领黄糜去吧,等砖窑算出你家大郎三郎的产出,便会将新的工牌送去。”

    十等工是需要累积的,罗师傅一家八.九口努力了三四个月,才堪堪做到九等。

    景庄拍拍他的肩:“在家等着,不要急!”。

    “好好,小老儿就在家等着!”罗师傅收了领口粮的竹牌子,粗粝的指头摩挲上面珍贵的字——这块牌子能换三十斤黄糜子,是他近一个月的工钱哩!

    罗师傅喜不自胜地邀请时月:“时先生,小老儿刚领了三十斤口粮,请先生去家里吃黄馍馍吧!”

    时月刚想拒绝,罗师傅热情地说:“俺家老妻说,有机会一定要请时先生来家吃饭!”

    “先生就允了吧!”罗师傅恳求着,风吹日晒的脸上满是诚恳。

    银杏轻轻朝时月摇头,她们姑娘现在吃东西都是宫里专门做的,哪能去农家吃不明不白的吃食呢。

    “时先生,你就去吧!”罗师傅求着,其余工匠也七嘴八舌地说:“先生就去西围里看看吧,现在俺们那大不一样了嘞!”

    连景庄也热情地说:“时先生要是不好意思,就去我那吧,我那粮食多!”

    时月看了一眼墨子期等人,终于点头:“那……现在日头大了,就去罗师傅家讨碗水喝!”

    “哦——先生答应了!太好了!”大家一阵欢呼。

    有那年轻的,已经背上做活的工具:“俺们先回去,立刻让婆娘们造饭!”

    罗师傅点头:“对对对!三钺去俺家,让英子把老母鸡杀了,给时先生补补身子!”

    “哎,俺这就回去!”三钺高兴地跑回村了。

    “别别!喝口水就行,杀鸡真不用了!”时月急忙阻拦:“小黑,去跟三钺说,不要杀鸡。”

    鸡是很珍贵的家庭财产,家里可能就养着一两只留着下蛋,她怎么好意思吃掉?

    “一只鸡而已,先生不要推辞了,快走吧!”

    “走咯!”罗师傅一号召,所有工匠背着东西离开了。

    时月苦笑不得,转头看向墨子期:“墨先生和大家也一起去吧。”

    十六摇头:“他家看起来很穷的样子,我们这些人去了,那三十斤黄糜子不得一顿就吃完了啊,不去不去。”

    他虽然刚和罗师傅吵了两句嘴,但心是不坏的,只觉得卫国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

    “什么啊。”小黑铁不同意他的说法:“姑娘事后会将粮食补给他们的,又不是真白吃白喝!”

    银杏点头:“是啊,哪能让老人家把口粮给我们吃,肯定会补给他们呀。”

    时月并不是想去吃罗家这顿饭,而是想让墨子期这些人去看看西围里百姓的生活方式。

    在她看来,墨家的很多主张都很先进,哪怕以几千年后的目光看,都是十分超前的。

    但是,太不接地气了。

    好比十六说的相爱与共济,要求这些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农民有这种觉悟,简直是太讽刺了。

    明明是从人民中来的思想,却没有真正做到「到人民中去」。

    也难怪它们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逐渐找不到了。

    “墨先生,还是一同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