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公正在宫宴上和公子嘉斗智斗勇, 但他的和稀泥技能被公子嘉打得节节败退。
公子嘉身为鲁公最得意的接班人, 可不是悼公这吉祥物对付得了的。
他正将话题转向“朝贡”、“称臣”, 下一刻就要制定丧权辱国条约了。
悼公借着喝水的契机, 抓着身边宦官的衣襟用力晃:“太子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他要当场驾崩了!
卫国的祖宗基业啊!不能在他手里毁了!
储君位置空空如也, 桌上什么都没动过, 宦官哭丧着脸:“奴已派三批人去太子宫催了, 可不知道为何, 全耽搁了呀!”
然而,牛老太医的悲鸣很快传进大殿。
殿中热热闹闹吃饭的群臣一下全安静下来——什么?一向洁身自好的太子在宫里藏了女人?
悼公腾地一下站起来,声如洪钟:“这小子终于学会想女人了?”
这口气, 要多惊喜有多惊喜。
成功打断了公子嘉对于条约的吟唱。
李丞相觉得国君好丢脸,刚想站起来为其挽尊,悼公转头对公子嘉说:“国中有喜,请公子嘉在这里稍候片刻!寡人去看看就来。”
公子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他早听说悼公不靠谱,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邻国使臣还在,他居然要跑去看太子的新媳妇?
还有传闻中精明悍戾的卫太子, 居然在这种场合乱搞?
公子嘉大开眼界, 啧啧称奇,暗暗高兴。
所以,他表现得格外大方:“储君有喜,当然是好事, 卫公请便。”
悼公吩咐左右近臣把公子嘉陪好, 带着身边宦官:“快快!”走了。
公子嘉一愣, 哈哈大笑:“卫公真是性情中人。”
他恨不得悼公更荒唐一点,他越荒唐这个国家烂得越快,迟早是鲁国囊中之物!
四下附和:“是是……是是。”毕竟悼公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公子嘉畅快地喝了两爵酒,倍感无聊:“卫国宫宴只有丝竹听弦么?美人呢?歌舞呢?”
他虽然能干,也是真的好美色——不,应该说整个鲁国公室都好美色,列国中郑卫之女漂亮是出了名的,公子嘉对此很感兴趣。
“丞相?”负责歌舞的舞乐司上前询问李丞相的意见。
李丞相心好累,脸像锅底一样黑:“给他上!”
“诺。”舞乐司退下去,不久后,安排好的歌舞节目一个个表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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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悼公被左右宦官架着,跑得像火烧屁股一样。
很快到了巍峨的太子宫,他正了正衣冠,上前去推门——
殿中,慕容野一身玄色冕服站在隔断外,金冠束发,仪容整齐,看着像马上要去赴宴。
悼公怒火中烧:“你在这耽搁什么?”
知不知道再晚来一点,你爹要死了?
隔断内,牛老太医在给李时月的脸上药,她的睫毛扑闪扑闪像小蝴蝶一样,茫然地看向太子。
慕容野将二人挡住:“是儿臣耽搁了,马上就去。”
“哼~”悼公哼唧了一声:“若非寡人机灵,一下听懂了你的暗语,借机溜出来,那公子嘉都要将寡人抵在墙上了!”
暗语?什么暗语?
慕容野脸上有一丝崩裂,只想赶紧把悼公送走:“儿臣陪君父去会会他。”
“好,你不知道,这公子嘉贼得很,你身为寡人的太子可不能吃亏了……”悼公一点都没防备,被慕容野赶着往外走。
牛老太医一下站起来:“!”
悼公听见动静回头:“你宫里有人?”
“没有!”慕容野断然否认。
“姑娘——”牛老太医握着时月的手腕,瞪大一双牛眼。
“不对,牛老太医?”慕容家的耳朵好是祖传的,悼公挤开儿子,往里面走:“卿家既然在,为何不出来见君?”
慕容野狠狠闭眼,跟着往里走。
时月弱小、可怜、无助地坐在太子的床上,让牛老太医掰着她手腕号脉。
恕她直言,牛老太医一副三观崩裂的样子,难道……号出了什么奇怪的事?
国医这么神奇的吗嘤嘤。
悼公:“?”
牛老太医没有发现悼公的到来,他从医箱里取出一颗银香囊,里面有一个黑不溜秋的药丸,散发着难闻的甜腻味。
他给时月闻,时月避如蛇蝎,这药味又甜又腻,活像什么廉价的糖果。
她一个没忍住,趴在床边大呕特呕起来!
仿佛找到了早上银杏给她系腰封时,那种同款的恶心感。
牛老太医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恭喜姑娘啊,你有身孕了!”
时月捂着胸口:“啊?”
慕容野缓缓望过去。
悼公:“???”
“什么?”悼公惊讶,转向慕容野:“你真的在宫里藏姑娘了?不是救寡人的脱身之计?”
“我……”慕容野想说他没有藏,但这场面已经这般姹紫嫣红,真相是什么,好像不重要了。
他撇下悼公,大步走到床边,牛老太医正在殷切嘱咐时月保胎的注意事项。
时月满脸茫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怀孕?她?
孩子是谁的?
时月不仅这么想了,还这般脱口问了:“孩子是谁的?”
牛老太医:“啊?”他怎么知道是谁的?
牛老太医转向太子:“不是……殿下的吗?”
慕容野的表情像开了五颜六色的染坊一样。
“怎么可能是殿下的?”时月理所当然地否认。
是他的,也得有那个怀孕的契机吧?总不能是梦里神那个交吧?
她也没梦见过慕容野啊!
“不是殿下的?”牛老太医惊呼。
“不是太子的?”悼公惊呼:“那是谁的?”
慕容野想问的话被两人堵了回去,他低头,看见李时月一脸坦然,又信誓旦旦。
时月拉着牛老太医,小声问:“您有没有号错脉啊?”
“怎么可能?脉滑如走珠,加上你闻到果子呕吐不已,就是怀孕了呀!”牛老太医十分笃定。
他也小声问:“到底是不是太子的?”
“怎么可能?”时月二次否认,更小声地问太医:“那您号不号得出来,或许是「感天而生」呢?”
牛老太医一脸正色:“「圣人无父,感天而生」那是传说,阴阳交合,有孕成胎才是正道!”
他超级小声地问∶“到底是不是太子的呀?”
这可为难时月了,她死活想不到,到底是哪一夜出了问题?
两人像仓鼠一样嘀嘀咕咕,慕容野的脸色越来越差。
悼公捣了下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宫门又被推开,宫人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王后到——”
卫公不成材,但娶的王后是周天子的远房亲戚——轩辕氏,娘家后台特别硬。
轩辕王后被宫人扶进来,悼公下意识避在儿子身后,怂得不行。
王后乌鸦鸦的发髻梳得特别高,上面插着十几根金簪,远远望去,活像金光灿灿的柱子。
她的凤目一挑,声音威严:“太子,这宫中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野连反抗的心也没有了。
轩辕王后一眼就看到了时月,疑惑:“李二姑娘怎么在这?丞相夫人方才还在找你。”
“谁?”悼公转头。
濮阳城小,世家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很复杂,悼公和轩辕王后当然知道李时月是宁君世子的未婚妻。
问题是,宁君世子的未婚妻,为什么会在太子床上?
牛老太医脑子转得飞快:“宁君世子的啊?”
“不是!”时月毛都要炸起来了!
这群人到底靠不靠谱啊?她怎么觉得自己没有怀孕呢?
这老先生肯定是江湖骗子吧!
轩辕王后嗅觉敏锐:“什么宁君世子的?”
慕容野拦住王后探究的脚步,又加上牛老太医和悼公,三个人一齐被他送出了门!
“给我一刻钟解决。”他的声音像立马要爆发什么,猛地摔上了门!
三个老人在太子宫外面面相觑。
轩辕王后凤目一瞪:“牛老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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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月被慕容野摔门的声音吓得一缩!
慕容野仪态全无,逼问她:“什么孩子?”
时月茫然,她哪知道什么孩子?
早上进宫前还是美丽少女,到了晚间变成了美丽少妇!
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球,她才崩溃好吗!
慕容野抓起她的手,按在纤细手腕上,号脉:“……”
他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怒,最后压着怒火问:“已经一个月了,你自己不知道!?”
并且胎象不稳,大抵是刚才摔了那一跤。
他转身去门外,快速说了十几味药,让牛老太医的药童去抓了煎来。
时月怎么可能知道!
哆哆嗦嗦问:“我真的有了?”
她迷茫的样子彻底点燃了慕容野的怒火,按日子往回推,就是负夏的那一晚!
这孟浪的女人压着他,亲热了整整一夜。
慕容野不知说什么才好,怪自己身体太好?怪初夜就一发入魂?那她李时月这些日子的冷漠和不认识,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月瑟瑟发抖,不明白太子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可怕?
二人对信息的不对称,彻底引发了奇怪的误会。
时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孕,慕容野则认为李时月想甩了他,妒火加怒火双倍燃烧。
烧得他额角青筋暴起。
“若真有了身孕,你当如何?”慕容野从门边走回来,一步一步,像在靠近不听话的猎物。
时月下意识摸摸肚子,破案的思路小车已经往「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迷X」上开了。
“这孩子不能留。”时月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一丝坚毅。
她不能抚养一个迷X犯的孩子!
更何况,凭什么啊——那人一时爽了,来毁她的一辈子?
慕容野的表情一下就狰狞了:“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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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公和轩辕王后已经从牛老太医的口中,知道了儿子丧心病狂的所作所为。
牛老太医怜悯地说:“脸上被打了一巴掌。”
悼公张嘴:“这小子居然打女人?”
轩辕王后咬牙:“本宫非打死他不可!”
牛老太医掬一把同情泪:“脚腕扭了。”
悼公回想儿子的身材:“……他手劲还挺大?”
“唉。”牛老太医叹气。
轩辕王后问:“这姑娘怀孕是怎么回事?”
“对对!她的孩子是不是太子的?”悼公跟着问。
三个老年人聚堆在太子宫门外嘀嘀咕咕,牛老太医捏着胡子说:“臣只号出来,李姑娘的身孕约莫一个月左右。”
“是不是殿下的,不好说。”
其实牛老太医觉得,这孩子必定不是太子的,因为慕容野此前从未对女孩子感兴趣过,倒是把全身心的精力都投身在建设家国上,前些年悼公夫妻为他终身大事就愁了挺久。
“一个月?”悼公迷糊:“一个月前太子在哪?”
轩辕王后没好气地说:“在负夏!”
“对对!”悼公一下就想起来了,随即摸着下巴:“他在负夏,这姑娘在濮阳,这孩子难道不是咱们太子的?”
牛老太医犹犹豫豫。
轩辕王后的脸色变幻莫测。
悼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了,这个姑娘好像是成儿的未婚妻吧?”
嘀咕:“这小子居然还喜欢人/妻?”
牛老太医闭上眼,子曾经曰过,君子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怎么会有如此淫/乱之事呢?
轩辕王后受不了了他诋毁儿子,低喝道:“他们没成婚呢!”
不论成没成婚,李时月都是慕容成的未婚妻,太子身为慕容成的堂兄,应该和未来堂弟媳妇避嫌才是。
那么问题来了,李时月为什么会在太子宫?
守门的赤金不约而同被三个老年人盯上,他咽了一口唾沫,决定坦白从宽:“李姑娘是……殿下抱回来的。”
“抱回来的?”不靠谱的悼公比划了一下抱的姿势。
赤金郑重地点头。
三人都是看着慕容野长大的,尤其是牛老太医,一脸悲愤:“臣万万没想到,殿下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把没过门的堂弟媳妇抱回自己宫里,人家小姑娘怀着孕被他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还弄得浑身都是伤!
禽兽啊禽兽!
悼公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寡人理解你,寡人也没想过太子居然能出息成这样的表情。
轩辕王后却不信太子会做出这种事,她上前拍宫门,柔声道:“野儿?”
然后,里面就传来慕容野的怒吼:“你再说一遍?”
时月差点被吓哭,王后的拍门像天降甘霖,将她从慕容野的滔天怒火里拯救出来。
慕容野脸色很差:“便全交给母后办吧!”
既然她做母亲的都能这样狠心,二人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
那他也没道理执着不放!
想凭这个肚子嫁给慕容成也可以,他不在乎!
轩辕王后莫名其妙受了大任,她挪进屋,轻声问时月:“孩子,你想要什么?”
时月在陌生的环境里呆太久了,面前都是陌生的人,身上很痛,还被慕容野吼了半天,她觉得有些难过,嘟囔道:“我想……回家。”
轩辕王后心一软,摸摸时月的头:“好,本宫让人去请你母亲过来。”
慕容野想摔门离去,宫人忽然通传:“宁君及世子求见!”
他这太子宫,一天之内来了三拨人,当真热闹非凡。
公子宁拄着龙头拐,拐杖敲在石板上“笃笃”作响,慕容成扶着他半边身子,面无表情。
公子宁苍老的声音传来:“为父听说,那孩子有身子了?”
慕容成的表情裂开了,赶紧澄清:“不是儿子的!”
“为父知道不是你的。”公子宁偏头看他:“那有没有可能是你的?”
慕容成抬头,眼里有一瞬间的错愕。
高大的太子宫近在咫尺,公子宁收回眼神,步伐矫健:“李定邦奉召,在暗中招兵买马,组建军队。”
“太子对公族掌握兵权多有不满,你的位置迟早会被替掉。”公子宁的声音很快散在风里。
父子二人步上最高一阶,赤金迎上来行礼:“拜见宁君。”
“劳烦通禀。”悼公在的场合,公子宁总是礼数周全。
很快,就有了五人齐聚一堂的场面。
悼公和轩辕王后坐在主座,太子在右下,公子宁在左下,慕容成比公子宁押后一座。
慕容野气还没消,挺拔的脊背绷得像一张弓,双手撑膝,眼神定格在斜对面的慕容成脸上。
公子宁与悼公夫妻寒暄,没多久就把话题转到时月身上,他的拐杖一捅:“逆子,还不跪下!”
慕容成迫于无奈,起身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悼公不解:“成儿犯什么错了?”
公子宁的眼神飘过去,慕容成咬牙切齿:“李时月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恨啊。
慕容成恨得牙都酸了。
同时心里生出一丝丝懊悔,他早该知道李时月这种女人就是疯狗,居然为了嫁给他使出这种下贱的手段!
他更恨父亲公子宁对李家的青眼,还恨他对自己的漠视。
慕容成完全相信,若有婚约的是驳弟,公子宁肯定不会答应李时月这个破鞋进门!
“你的?”慕容野嘲讽出声。
悼公夫妻一齐朝他望去。
——有好久没见他们的太子生这么大气了!
慕容成敢忍下这等奇耻大辱,立地成爹,是含着一股气,认定李时月进门后怎么搓揉都随他。
被太子这么一问,他觉得更难堪了。
难堪就算了,还不得不更难堪:“是,我的。”
“这……”悼公看向王后。
轩辕王后不得不开口:“当真?”
慕容成艰难地像受刑∶“……当、真。”
轩辕王后一顿,随即皱眉∶“你二人还没成婚,怎么就把人家姑娘的名节给……成儿,不是伯母说你,你这行为确实不好!”
慕容成像吞了苍蝇一样:“是,成儿知错。”
轩辕王后边说,边看向慕容野∶“太子有话问吗?”
慕容野视线放在他身上∶“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慕容成抬头,不解。
“你与她,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成纠结了,他刚从边关回来,上次见李时月还是宁大人从鲁国回来那次,约莫……两个多月前吧。
于是他答∶“两个多月前,宁大人回朝的洗尘宴上。”
悼公舒了一口气,哦——两个多月,孩子不是慕容成的,他们太子没有祸害堂弟的媳妇和孩子。
慕容野冷笑∶“她腹中孩儿远没有两个月,成弟是在睁眼说瞎话?”
公子宁狠狠咳嗽了一声∶“咳!”
慕容成低头∶“那就是我记错了,一个月前吧。”
“一个月前你远在东明。”慕容野不再绷紧身子,转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还是你擅离职守,千里迢迢回来……忙?”
一个“忙”字,悼公突然笑出声,被轩辕王后狠狠瞪了一眼,他只好拿起杯子,装作喝水掩饰。
公子宁像老牛犁地一样咳了一声∶“咳——咳——”
慕容成一咬牙∶“成儿原本不想说的,只想认下这孩子,只当是我的。”
轩辕王后惊讶∶“成儿,你把话说清楚!”
“那孩子……的确不是我的。”
“但成儿心悦李姑娘已久,出了这种事她心中肯定难受,孩子是谁的成儿并不在意,只想要用余生陪她,爱她!”
话一脱口,慕容成如释重负,余光看见父亲公子宁的手动了几次,像要举起拐杖打他,但忍下去了。
娶李时月,可以。
要他给野男人养儿子?做梦!
轩辕王后先被他一番话打动,接着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些说呢?”
慕容成说谎已经麻木了∶“姑娘的名节重于一切,成儿也是不想外面流言伤害她,就当是我年少不识事,毁了她名节,让外人都责骂我吧!”
“所以,还请君上赐我和李姑娘,尽快成婚!”
公子宁也说∶“丞相的女儿温柔贤淑,贤惠大方,臣也喜欢这个儿媳妇,请君上赐婚。”
“这……”悼公求助的眼神望向王后,又看向太子∶“太子,你觉得呢?”
“一切由君父定夺。”慕容野硬邦邦地说。
他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也知道他这句话出去,就等于认输了,等于把李时月母子推远了。
心尖忽然被扎了一下,慕容野低声补了一句:“还是请丞相过来再议。”
悼公点头∶“也是,对了,丞相和丞相夫人怎么还没到?”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没有女方父母?
事实上,林氏一听到消息就往太子宫赶了,李丞相则被公子嘉绊住了,公子嘉将美人左拥右抱,喝得烂醉。
“丞相……李丞相去哪啊?”公子嘉醉眼朦胧。
“臣有些私事要去办,您在这多喝几杯。”李绰起身要走,公子嘉拽住不让他走∶“卫公让你把我陪好,你怎么就走了?不行,不能走……!”
李丞相急得不行,头一回对别人动了手,狠狠推开烂醉的公子嘉,整理官服,随宦人离开。
“哎……我治,治你大不敬!”公子嘉大着舌头喊。
就在李丞相踏出大殿的时候,场中又换了个新节目。
李燕玉身穿红色舞裙,翩翩然上来,声音又轻又柔∶“为公子献舞。”
她的身段窈窕,美丽的脸庞如梦似幻。
公子嘉注意力被拉回来,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好……舞跳得好!人更好!”
“来人、啊,赏,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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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绰一进太子宫,就急得滑了一跤,紧接着,他看到跪在正中间的慕容成。
林氏到得比他早,得了王后恩典进里面陪女儿去了。
李丞相未听话,先下跪:“老臣家门不幸啊!”
“女儿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还请君上允许,让小女堕去腹中孩儿,臣会将她送去庄子上,青灯古佛一生!”
悼公一愣:“卿家,这就……不必了吧?”
慕容野皱眉:“丞相还未问是非,张口就定罪?”李绰老儿平时古板就罢了,涉及儿女性命居然也这么冷血无情?
李时月到底摊上了个什么破爹?
慕容野在心里悄悄给他划了一笔账。
隔断内,林氏搂着女儿悄悄抹着眼泪。
牛老太医坐在一边,他的孙女正在为时月检查脉象,时月脸色有些苍白,在林氏怀里眼睛一张一合,很是疲倦。
牛姑娘很快放下手,时月又问了一遍:“我真的怀上了吗?”
牛姑娘点头:“您已经有孕一个月了,胎象不太平稳,有些见红了。”
“不过您别担心,它很坚强,只是不要再受刺激了。”
时月心如死灰。
实际上,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突然改变的口味、呕吐,还有圆润起来的脸。
只是她没有怀孕的经验,这些反应也不剧烈,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林氏眼泪掉得更凶了,有几滴掉在时月额头上,又溅到她唇边,有点咸。
“月儿……”林氏哽咽地唤了一句,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
分明刚才还在席上和夫人们说庶长女婚事,一转眼最疼爱的女儿怎么就有孩子了呢?
什么时候有的?孩子爹是谁?
她还没出嫁啊!
林氏头顶笼罩着乌云,绝望地认为,女儿这一辈子完了!全完了!
牛老太医见状,和孙女退步出去了,留给林氏母女说话。
林氏哭着问:“孩子的爹是谁?”
是谁?
时月也想知道是谁啊!
林氏泣声不止:“一个月……该不会是那一晚……”她话没说完,哭声又拐了三个弯:“我儿啊,你那晚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锦乐说过,隔日一早,大家要拔营回濮阳,李定邦发现妹妹一直没出现,就去她帐子找。
一进去看见时月躺在地上,烧得不省人事。
林氏原来以为是女儿半夜从床上摔下来冻着了,才会高烧不止。
现在想来分明是那晚遭了不幸,被人夺去身子。
林氏哭得更凶了,又碍于隔断外大人物们都在,那哭声像含在喉咙里,最后变得像发现幼崽受伤而哀嚎的母兽。
时月好困又好累,还得反过来安慰她:“阿娘,你别哭了。”
“我儿以后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林氏抱紧她,懊悔万分:“阿娘当时就不该让你跟锦乐去!这混小子,阿娘回去一定打断他的腿赔给你……”
时月觉得好笑:“我要二哥腿干嘛啊?”
其实时月都计划好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跟慕容成退婚!
她想着,宁君府地位超然,怎么可能忍受一个有过贞洁污点的儿媳嫁进去?
所以这婚一定能退掉!
然后就打掉孩子,改头换面,远走高飞,重新生活。
她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可不能让一个小跟头绊倒了!
林氏抹着眼泪说:“你看得开最好了,没事,不行阿娘送你去郑国,去你外祖家,再过几年就没人记得了……回头再给你找个夫婿,人穷点没什么,对你好就行……”
时月其实不想嫁,但看林氏哭得太伤心了,只好满口答应:“好好好……都听阿娘的,您说了算。”
牛老太医在外面听到了两方的对话,捏着胡子叹气:“唉,可怜了好好一个姑娘啊。”
他觉得自己已经堪破本质了——这姑娘意外**有孕,宁君世子听说以后,宁愿认下别的男人的孩子也要娶心上人过门。
好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呢!
牛姑娘幽幽补了一句:“那殿下呢?”
“他肯定是看人家姑娘年轻貌美!色上心头,哼~”牛老太医哼唧道。
时月和林氏商量得挺完美,但她万万没想到,慕容成居然能接下这一口天降绿帽,立地成爹!
就连头发胡须都雪白了,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公子宁,都开口为儿子求娶时月。
并且两人一齐希望她尽早嫁进宁君府——最好两个月内。
李丞相伏在公子宁膝上:“不行啊宁君,小女实在配不上世子啊!”
他羞愧得真心实意,慕容成在他身后拽:“丞相别这样说,李、李姑娘很好……”
公子宁握着拐杖的手气得直抖,三人像连体蜈蚣一样。
李绰还没来得及跟慕容成清算搬弄是非的账,转脸马上要成翁婿,真的超不愿意,于是偷偷拿脚踹他。
慕容成也是跟他卯上了,两人暗暗较劲。
李绰的老脸憋得红红紫紫,最后朝悼公表明立场:“臣——实在羞愧!”
慕容野冷眼看着这群人闹,突然出声道:“成弟非要娶李时月?”
三人一顿,慕容成点头:“请君上赐婚!”
“丞相不允?”慕容野又问。
李绰严声:“小女不配!”
“有意思。”慕容野笑,余光看见李时月被林氏扶着走出来,他转头望过去,嘴角逐渐放平,并朝下耷拉。
——她若敢对慕容成有一丝情意,自己绝对不再管她。
时月被林氏扶着慢慢跪下,李绰回头,高高扬起一巴掌:“逆女,丢人现眼——!”
“丞相!”慕容野不悦地喝道。
林氏及时将时月抱住,“啪!”一声,替女儿挨住了这巴掌,连带她的发髻被勾乱了几丝。
“阿娘?”时月大惊,连忙问她:“你没事吧?”
李丞相站在一旁,怒容未消。
林氏摇摇头:“没事,娘不疼。”
王后凉飕飕地说:“丞相,再如何,也不能对自家夫人动手啊。”
李丞相脸色青青紫紫,一抬手:“是臣无礼。”再朝老妻拱手一揖:“夫人恕罪。”
林氏没理他。
时月回抱了一下林氏,忽然鼓起勇气,朝向悼公说:“君上,小女谁都不嫁。”
慕容野手背的青筋一显,敲扶手的速度变快了几分,有些急躁。
“不嫁?”悼公笑:“成儿不介意你的事。”
时月转头看向慕容成,发现他低头还在暗中瞪她,那眼神不亚于淬着毒液的蛇。
时月指着脸:“君上有所不知,小女这脸、这脚上的伤,都是拜宁君世子所赐!”
悼公、轩辕王后、牛老太医三脸懵逼:“?”
然后三人都望向岿然不动的太子——痛心地发觉,好像……误会他们太子了!
都说了从小看大的孩子,怎么会说变态就变态了呢?
三人松了口气,慕容野则被他们盯得有些莫名其妙。
慕容成否认:“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记错了,我怎么会打你?”
时月看都未看他一眼:“当时太子殿下也在,他可以为小女作证。”
轩辕王后彻底松了一口气,望向儿子:“太子?”
慕容野终于舍得拿正眼瞧李时月,嘴角略微抬起:“是。”
时月一颗心总算落地了,坚定地对悼公说:“所以,小女不嫁。非但不嫁他,还要退了两府婚事,让他给我赔礼道歉!”
李丞相掰过慕容成的肩:“你还动手打人?”
宁君突然开口:“李姑娘三思!”
年老的公子宁本来就颇具威严,声音像忽然敲响了一口大钟,震得人耳膜疼。
“你名节已毁,不成我儿这桩婚,上哪找愿意娶你的男人?”
时月下意识反驳:“我可以不嫁。”
“哈哈哈,笑话!”公子宁大笑了三声:“世间安有不嫁人的女子,违背阴阳规律,纵死,不可入族谱!”
“李姑娘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我儿这桩婚,是你最好的选择。”
公子宁口气忍不住变得高高在上的,还瞥向李丞相:“丞相以为呢?”
时月当时就炸毛了,被林氏死死按在怀里,她背对着公子宁,为女儿大声反驳他:“宁君这话,小妇人不能认同。”
“我儿已遭大难,再不能入不善之家!宁君世子还没娶过门就敢打人,若是嫁进去,安能有命在?”
“她此生就是嫁贩夫走卒、卑贱之人,小妇人也陪着她,绝不入宁君高门!”
公子宁厉声∶“李丞相还好好站着,这里哪有你一介妇人说话的资格!”
李丞相不得不出声∶“宁君慎言!”
林氏浑身一抖,她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刚才几句反驳尊长的话,已经用掉了她所有勇气。
时月忍着身上不适,慢慢站起来∶“敢问公子宁,《卫律》中可有不让女子开口说话的条文规定?”
慕容野往椅背一靠,慢悠悠转扳指∶“自然没有。”
轩辕王后赞同地点头。
“既没有,君上还在场,何时轮到公子宁指这个骂那个了?”时月斜了他一眼。
悼公轻咳了一声,慢慢坐直。公子宁一摔袖子∶“不可理喻!”
时月冲公子宁悄悄翻了个白眼,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慕容成这畜牲的爹,也是老畜牲。
悼公试图找回存在感∶“这个……”
公子宁冷笑几声,语带威胁∶“君上,臣以为,这桩婚很好!请君上尽快下旨,给两人赐婚。”
“今早内阁收到消息,鲁公已下令在边境演武,成儿完婚以后,得赶紧回东明。”
“否则待公子嘉回国,两国一旦开战,成儿家室未成,会分心!”
他把「家室未成」和「分心」咬得格外重,不再掩饰锋芒。
卫**队全掌握在公室贵族手里,以公子宁一脉的数量最多,他们驻扎东明,曾经与曹国交界。
后来曹国被灭,土地三分,便与强大的鲁国做了邻居。
时月不敢相信地转头看他,这真是卑鄙他妈给卑鄙哭丧——卑鄙死了!
居然拿国家边防来威胁悼公赐婚!?
谁知道这卑鄙的行为,居然还真管用!
悼公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
慕容成脸上轻松了一分,父子两个的眼神萦绕在时月身上,仿佛两条冰冷粘腻的毒蛇爬过时月的皮肤,又对她的脸吐信子。
悼公说∶“既然如此,李姑娘不如就……”从了吧?
时月全身血液都冻住了——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就在她思绪全乱的时候,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打断了一切∶“等等。”
所有人的眼神望向突然出声的太子。
慕容野站起身,太子的冕服精致又繁复,他一步步走下主座,路过李绰身边。
李丞相低头行礼。
慕容野低头问她∶“想不想嫁?”
时月比太子矮了一个头,不得不仰头看他∶“嫁谁?”
“他。”慕容野示意旁边的慕容成。
时月露出厌恶的神色,用力摇头∶“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成脸色更臭了∶“这由不得你!”
慕容野勾唇一笑∶“那就不嫁。”
时月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太子搂住腰,一下扑进了他怀里!
接着,他低头吻了下来!
时月∶“!”
他为什么突然亲我!?
全场∶“!!”
慕容成怒目∶“殿下!”
慕容野一个没忍住,报复性地咬了时月的唇。
然后转向所有人,声音低沉∶“我的儿子和女人,就无须你二人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