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 宋婉等人终于发现一向爱说话的阿念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六子最直白，勾着脖子去瞅他：“老楚…不是，小楚, 你这是怎么了？还玩起深沉那一套了？”

    有楚伯父在，六子他们商量过了，觉得不适合继续喊小伙伴“老楚”。

    不过因为之前都习惯了，六子一时嘴快。

    好在小心观察了一下，楚伯父不动如山，就像没听见一样, 夹菜的筷子都没停顿一下。

    六子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下，虽说老楚他爹就是个普通乡野大夫, 可从长相到气质, 比之他那个当宗门长老的师父也不差。

    想完了, 六子又挠了挠下巴，皱着眉把“不差”偷偷改成“更胜一筹”。

    反正只是心里想想, 师父肯定不会发现的。

    阿念看终于有人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赶紧就挤眉弄眼又努嘴的，总之就是用尽全身力气示意自己这样都是跟他便宜爹有关。

    小伙伴们看不明白也无所谓，最主要的是娘一定要看明白啊！

    阿念刚被渣爹封住声音的时候, 立马就要掉头回家找娘告状, 结果却被技高一筹的楚凌霄提拎着一起上山里采草药, 采完了又拘着他去药房帮忙干活。

    害得阿念求救无门, 一直憋到现在, 整个人都枯了。

    好在阿念的表演没有白费，大家都看明白了, 默默扭头注视起楚凌霄，给予无声的询问。

    宋婉也是瞒眼疑惑。

    被众人注视, 楚凌霄不慌不忙，细嚼慢咽吞下嘴里的饭菜，而后才淡定地抬眸瞥了小崽子一眼，慢吞吞说：“他把我配的一瓶药当糖丸吃了。”

    这种理由简直就是瞎扯，可阿念万万没想到，他的小伙伴们以及亲娘居然都相信了。

    阿念：…！！！

    他在他们心目中到底有多不靠谱啊，居然连这种话都能相信！

    小伙伴们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表示明白了，六子甚至就此事开始细数阿念平时多喜欢吃甜食，连小孩儿的糖葫芦都能哄骗着吃一口。

    宋婉听儿子的朋友们说起孩子在外面的糗事，忍不住数次笑出声。

    一时间，以阿念为话题中心点，双方聊得很投机。

    阿念又成为了被遗忘忽视的小可怜，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最后只得到了对面楚凌霄意味深长地一瞥。一直到了一顿饭吃完，宋婉才忽然想起这个事，问楚凌霄：“夫君，你那个药有解药吗？”

    正准备离开的阿念赶紧竖起耳朵等着。

    楚凌霄低头收拾碗筷，语气淡淡道：“没事，过两天药效消耗完了，人就好了。”

    这种从容的语气，让宋婉一点也不怀疑，还回头安慰儿子：“听见了吗？你爹说没事，以后啊少贪嘴，家里又不是不给你吃糖！”

    随后又念了一堆多大个人了还像小孩子之类的话，念得阿念彻底蔫头耷脑不想说话了。

    噢，对，想说他也说不出来。

    晚上，几个年轻人闹着要睡一个房间，宋婉也只能让他们随意，若是半夜睡得不舒服，自可去隔壁收拾出来的书房以及楼下左边客房歇息，里面的一应被褥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之后阿念带着朋友在家停留了十来天，到离开的时候，这群安分不下来的小伙子已经把海底深山都给折腾了个遍。

    这次楚凌霄跟宋婉一起，把几人送到了镇上。

    镇口，要走的时候，阿念忽然跳下马车，跑到楚凌霄面前，十分具有探究真相的勇气：“爹，那裤衩到底是不是你缝的啊？”

    那种特殊材质，肯定不可能是他娘缝的。

    楚凌霄心里刚生出的一点不舍感慨瞬间烟消云散，这小崽子，果然只配让他嫌弃：“不是，滚。”

    说完，楚凌霄也不管小妻子会不会说他了，果断转身就走。

    五年后，楚念之名，在三国修行界名声大噪，被视为横空出世的绝世天才，甚至有百晓门预言，说楚念是万年来最有可能踏破虚空飞升成仙的人。

    到那时候，楚念已是朋友满天下，不过关系最铁的，还是当年那四个跟他一起回老家看望爹娘的哥们儿。

    十年后，楚念为了探究这个世界更深的奥秘，加入浩气宗，以三十三岁绝的年龄，成为浩气宗开总以来第一个最年轻的峰主长老。

    同时，也是各峰长老中修为不算最高，却是出了名最能打的。

    最让人惊叹的是楚念从不离身的那柄怎么看怎么腐朽的破剑，愣是每次都能在对敌中以垂垂老矣的剑姿愣是扛住了一柄又一柄神兵利器的催残。

    人们都说，楚念这是剑似主，都是看起来不耐打的那种，结果都意外地扛揍。

    有人听见这个说法，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初年刚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可不就是一路挨打挨过来的吗？

    到后来，楚念的敌人轻易不愿意去招惹他，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因为懒得打。

    ――这厮太特么扛揍了，还贼他娘的会逃跑！

    楚念六十岁的时候，忽然主动脱离浩气宗，并对外宣布自己是青云魔君与一平凡女子所生之子。

    半人半魔的身份爆出来，整个修行界跟魔渊都轰然躁动起来，如沸腾的滚水。

    修行界里，立马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浩气宗为首的拥护派。他们细数这几十年来楚念维护天地正义斩妖除魔的功绩，表示是人是魔又如何，只要一心向善，为天下苍生护航，便是值得尊敬的人物。

    另一派则是以喇嘛庙为首的超度派，表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如将半魔楚念送来喇嘛庙，交由他们诵经超度。

    如何超度？自然是死了去往生才算超度。

    不过这种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盖因楚念实在是会交朋友，不说别的，便是喇嘛庙里的圣子，都与楚念交情颇深。

    等到三花道慢悠悠站出来，表示楚念是他们云泽国百姓的时候，斩魔超度派式微。

    不久之后，众人谈起楚念，都对他本人不怎么感兴趣了，反而对楚念的娘谈兴愈烈：“那可是一位以普通女子之身，一力驯服了一位魔君的奇女子啊。”

    就连女子们也纷纷议论，羡慕向往者不胜枚举。

    “魔生来就没有感情，楚圣的娘竟然能让一个魔君对自己付出满腔深情，真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据说那位魔君为了楚圣的娘，隐居乡野做个平凡大夫，为普通老百姓看病用药，跟他妻子做了一对被老百姓赞誉的雌雄双医，真真是妇唱夫随。”

    至于魔渊那里，更多的就是看热闹，时不时就冒出一个跑去找楚念，也不做什么，就是看个稀奇。

    “青云魔君竟然会跟个普通女子生孩子，啧啧啧，想必那名女子定是人间绝色。”

    一个脸色惨白浑身罩着黑色魔气的魔嘀咕道。

    另外一个刚跟这厮打了一架，缺了条胳膊满身黑气的魔马上抬杠：“瞎说八道，青云魔君是那种贪图美色之魔吗？肯定是那女子有隐藏的特殊来历！”

    楚念眼睁睁看着两个魔围观他，说着说着就又昏天暗地打了起来，不由无奈摇头。

    说起来，其实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爹会甘愿跟娘一起同归地府。

    这么些年，越是走遍大江南北，楚念越明白魔是根本没有真心的，他们生来就没有感情，也无法理解感情。

    可偏偏他爹，一个魔力高深的魔君，就是对专情于他娘。

    在半年前，或许楚念还能偶尔对这份深情产生一丝怀疑，可等到他送走年迈的娘后，转身就发现还可以活上千年的爹自解魔体，也跟着娘去了。

    那幅画面给了楚念极大的震撼。

    这些年里，娘数次病危，这个男人总是不言不语地在旁照顾。

    楚念那时候想，身为魔君，能陪他娘过完普通人的一辈子，也算是情深意重了。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总是沉默，神色淡淡的男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魔生来就是成年体，无父无母，诞生于魔潭。

    死后自然也没有尸身，只留魔气消散在天地间。

    也不知他爹用了什么密法，竟然在魔解后留下一缕最纯粹的本源魔气，化作一条黑蛇，安静蜷缩在他娘脸侧。

    楚念知道，这个男人死后也会永远守护在娘身边，让她尸身万年不化，既不会被虫鼠骚扰，也不会化作尘土被草木抢占了去。

    这个男人，对他娘的偏执占有欲，依旧那么深刻入骨。

    不，或者说，已是入了魂。

    不远处两魔打斗越发激烈，楚念拍了拍背后微微颤抖着想要去斩魔的老伙计，轻笑一声，转身洒然离去。

    风吹淡了楚念依旧年轻充满活力的声音：“得了，爹才死没多久，人家又没招惹咱们，还是别去打了吧。行行行，知道你饿了，你说你怎么比我还能吃？走吧，我带你去魔潭吃最好吃的魔气。”

    也是时候去一趟魔渊了，去看看他爹出生的地方。

    嗯，这也算是见祖母了吧？

    不久之后，魔渊的魔潭发生了大震荡，原因不明，影响结果十分深远，导致魔渊上百年都没能诞生新魔。

    同时，总是像阵风自由浪荡的楚圣身边忽然多了个看起来阴沉沉似鬼修的女子，那女子长发黑衣，站在那里就自带寒风。

    偏偏楚圣对她喜欢得紧，据说连睡觉洗澡都舍不得离身。

    修行界诸多将他当作梦中情郎的女子纷纷唾之。

    看着眼前什么都不懂，只会用眼睛去瞪人，并且浑身时刻散发杀气的女子，楚念久久无法言语。

    最后，忍了又忍，到底没能忍住，楚念冲着爹娘合葬的坟头方向怒而大吼：“你个渣爹！居然又坑我我我我！！！！！”

    ――――

    结束了一世的平凡生活，楚凌霄心境越发平缓，于微末处体会世间百态，于真情中感悟人生。

    “宿主你好，欢迎回来！”

    久违的系统声响起。

    楚凌霄看了眼这个全然空白，没有尽头的空间，轻声对系统说了声：“谢谢。”

    系统一愣，没想到宿主居然会这个反应，对待它，好像态度变好了一点？

    系统怀疑自己是不是抖m，琢磨着待会儿送走了宿主，自己就去做个全芯检查。

    “...宿主，你现在要休息一会儿吗？”

    宿主突如其来的客气，让系统都卡壳了，不太确定的询问。

    楚凌霄拒绝：“继续让我去下一个世界吧。”

    系统找回了正常工作状态，立马打开界壁黑洞。

    转眼间，他们就到了一个全新世界。

    楚凌霄刚睁开眼，忽感身边骤然一冷，有杀气扑面而来，这情景有点像上个世界刚过去就遭遇魔物扑杀，但给他的危机感却远远胜于那头魔物。

    楚凌霄眼神一凛，下意识抬手就想要凝聚魔气，谁料浑身一空。

    这时候楚凌霄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魔君了。

    此时危机骤然而至，楚凌霄一时间无法再想他法，只能在最后关头勉力侧身一扑，避开了要害，左肩却被一掌拍了个正着。

    楚凌霄只觉得一道刺骨寒气如附骨之蛆，钻进左肩处就在他体内乱蹿，搅得楚凌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搅碎了一般，巨大的痛楚瞬间遍及全身。

    闷哼一声，楚凌霄咬牙忍住，以最快的速度翻身站起来，抬眼看去，却见一个穿血红嫁衣，背上爬着个古怪孩童的女人。

    女人一双没有眼白的黑眼死死盯着楚凌霄，满满的仇怨恶意毫无掩饰。

    发现楚凌霄竟然没死，女人咬牙，再要扑来。

    恰在此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呔！兀那女鬼，还敢在此作虐！看剑！”

    女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