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芬芳好动，见何珊帮何楚桃捯饬，她坐着没事干，便绕着屋子这里瞅瞅那里看看。

    何若兰上前扯扯她的衣角，“干啥呢你，咋乱翻人东西。”

    “没乱翻，就看看。”何芬芳收回翻喜篮的手，转眼见红木箱子上的收音机眼前一亮，忙问何楚桃，“桃子，这收音机我能打开听听不?”

    何楚桃虽不小气，但也不爱她这太过自来熟样，心里自是不大乐意。可即便如此，看在人主动交好的份上，只得大方道，“行啊，你会用不，要不要我教你？”

    “不用，这玩意我会用，我家也有一台呢，就是没你这个新。你这应该是新款，不像我家那个笨重。”何芬芳鼓捣了几下，收音机发出呲呲响，她又调换了下台，里面传出女播音员悦耳的声音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别说，这新的就是不一样，声音都比我家那台清楚。”说着，又去摸摸一旁的缝纫机，“啧啧，瞧瞧这缝纫机和自行车，都是徐常胜送来的聘礼吧，大手笔啊。”

    何楚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何若兰笑道，“眼红啥，等你结婚这些不都有了。”

    几人年龄相当，都还是没成婚的姑娘，何楚桃最大，有她在，其他几个也不算晚了。

    “切，谁知道呢，就他妈那吝啬样，三转一响能有一样就不错了。也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非把我介绍给那么个货色，我好歹也是初中毕业，让我嫁给那么个满身油烟的文盲。说什么想嫁给她的排长队，切，我才不稀罕......”

    何芬芳打开话匣说得起劲，索性关了收音机，坐到床沿抱怨起来。

    听她话里意思，似是她爸给她找了个在镇上国营饭店做厨师的对象，没文化，但工作好，吃穿不愁，就是当妈的小气了点。

    何芬芳初中毕业，老爸又是大队书记，就她这个条件按说找个门当户不难，可谁叫她眼光高，人介绍了好几个都看不上，拖到这会儿，高不成低不就。

    他爸急了，也不再由着她，直接拍板定了，两家人见了面，下过定，就等着挑个好日子办喜事了。

    何芬芳嫌弃那厨师肚子里没墨水还一身膘，可耐不住家里长辈施压，只得无奈接受。

    谁叫这年头学历不重要，就算是文盲，只要有份好工作，有的是姑娘上赶着嫁。

    据说那厨师，相中他的人家可不少，要不是小伙子自己看中了何芬芳，她妈还不大满意呢。

    何若兰撇嘴，“得了吧，不稀罕，人给你送东西的时候，咋笑得见牙不见眼呢。”

    “哼，还不是看他对我好，要是像他妈那个抠门样，我才懒得搭理他。”何芬芳仰头傲娇道，“对了，倒是你，怎么样了，你妈不是一直给你张罗么？”

    “别提了，就我妈提的那条件，谁家能同意。”何若兰苦笑，“我又不是仙女，有那能力的人家不知道眼界多高呢，能看上我，她还没梦醒呢。”

    “啥条件？”见她满面苦色、语气无奈，何楚桃好奇忍不住问。

    何芬芳答：“三转一响外带一千块钱彩礼，她妈这是异想天开呢。”

    啥？

    何楚桃惊讶，这要求还真是高不可攀。要知道，徐常胜家下定已经算是够丰厚的了，也不过是三转一响外加一百块彩礼。

    一千块，乡下刨地的人家这辈子都不定见过这么多钱，何若兰她妈真是狮子大开口，卖女儿都不带这样的。

    “若兰，你说说你妈她咋想的呢，光三转一响能给全的这十里八乡就难找，还得加一千块钱，她敢开口也得有人接得住啊。要我说她这哪是嫁女儿，分明是想把你留在家里做老姑娘，累死累活伺候你那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啊。”

    何若兰家条件一般，她妈生了四个，何若兰排行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面两个弟弟，劳动力多，可吃饭的嘴也多。

    哥哥比她大两岁，早到了该成婚的年龄，可谁都不愿把女儿嫁给有两个半大小舅子的人家。

    半大小子饿死老子，这话可不是开玩笑，两弟弟干不了多少活，吃得比谁都多。这两年还算好些，个子拔高力气涨了些，前几年光吃不干活，家里揭不开锅都是常有的事。

    长嫂如母，大家都心明眼亮，把女儿嫁给这种人家，伺候一大家子不说，少不得还得从娘家补贴，这样赔本的事傻子才愿意干。

    何若兰她哥，何楚桃依稀有些印象，是个好的，长相不赖干活也勤快，奈何家里负担重，迟迟找不到对象，可惜了。

    眼瞅着底下两个小的越来越大，过不了两年也要到找对象的年纪，最头上的老大媳妇还没着落，她妈急啊，左思又想，把主意打到何若兰身上。

    她想着定个高彩礼，把何若兰嫁了，三兄弟的老婆本也就都有了，有钱不怕娶不到媳妇。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此高价彩礼，让大家伙望而却步。从何若兰十六到现在，三年了，她妈咬死不松口，劝退了无数相中来商量降彩礼的人家。

    何若兰摇头，“老姑娘就老姑娘吧，反正我是不打算嫁了。”

    这可不是场面话，她是真的早就想好不嫁人也没什么要紧。

    她是村里的记工员，活不累，能给家里挣口粮，要真嫁不出去，家里头也没人敢嫌弃她，做饭洗衣啥的也不算多累的活，这么些年都这么过来了。

    嫁了人可不见得就比在家轻松多少，伺候男人、公婆，还得生娃。女人生娃，那是在鬼门关转，多少人一只脚踏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想想都觉得怕，要是不用承担这种风险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什么丧气话！”

    何若兰心里想得透彻，何芬芳却只觉得她是心灰意冷之下才说这种话，安慰道，“你现在才多大，比桃子还小一岁呢。人桃子定亲到现在都等了十多年，大伙都说徐常胜当了大官这婚事铁定不作数，就前两天他妈还闹腾呢，结果你看现在不照样风风光光出嫁，指不定明年这个时候你也出嫁了，桃子你说是吧。”

    被点名，何楚桃有一瞬间尴尬，她觉得这何芬芳大约是个脑子缺根筋的，这样直白地拿自己的婚事打比方，这让她怎么说？

    好在这屋里不是都想何芬芳那样的，给何楚桃上妆的何珊率先察觉到了她表情有异，抬头轻斥，“芬芳，大喜的日子胡说什么呢。”

    “对呀，桃子这情况跟我能一样么。”知道何芬芳是为了安慰自己，何若兰有些不好意思，“桃子你别生气，芬芳这人就这样，说话不经大脑，她不是存心的。”

    何芬芳也不是真傻，听何珊和何若兰两人一说，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合时宜，当下后悔忙道，“桃子，我不是说你的意思，我就是——”

    “没事。”见她急急解释，何楚桃笑道，“我觉得你的话也不算错，好饭不怕晚，好女不愁嫁，若兰一定能跟我一样心想事成的。”

    短暂尴尬过后，何楚桃心里倒没生气。虽觉得何芬芳这人不会说话，但她也看出来，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对朋友倒是实心实意。只要不是心存恶意，她也没那么斤斤计较。

    后面一句是真心祝福何若兰的，她是想到了自己。

    前世今生，她等来这天，又不何止区区十几年。连她这样的都能得偿所愿，何若兰又怎么会等不到意中人呢。

    “对呀对呀，还是桃子会说话，‘好女不愁嫁’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见何楚桃没有因为自己的话生气，何芬芳心里大松一口气。

    何芬芳说话嗓门大，愣是把沉浸在回忆里的何楚桃拉回了神。

    见何若兰因着方才的事有些拘谨，她淡笑着推推桌前的果盘，“你们多吃点，别客气。”

    何芬芳率先抓了一把，“不跟你客气，可别说我贪嘴啊。”

    何楚桃家的零嘴一看就知道是县城买，乡下的供销社才买不到这么多品种，她刚吃了觉得好吃，又不好意思多拿，所以才站起来满屋溜达。这会儿何楚桃开口，她再忍不住装什么斯文，趁这机会多吃点才是正经。

    见她一抓一大把，何珊直喊，“我这空不出手来，倒是给我留点啊。”

    “没事，吃完了还有。”何楚桃轻笑，“若兰，别光坐着，你也吃。”

    何芬芳咬一口饼干，边吃边点头，“对呀，多吃点沾沾喜气。”

    何若兰这才伸手，不过她比可何芬芳斯文多了。

    “好了。”没过多久，何珊盖上手里粉盒拍拍手，“你照照镜子看怎么样。”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何芬芳蹭地起身。

    因着上妆过程中何楚桃一直被何珊挡着，所以她只看了个侧面。中途去瞧，何珊又嫌她碍事，说化好自然就看到了，她便耐着性子等。

    这会儿听说好了，比何楚桃还急，挤了何珊窜到她面前，“我看看，珊珊的手艺是不是吹的。她只给自己化好看，上次我......”

    话说了一半，剩下的生生含在喉咙口里没了声音。

    见何芬芳愣愣得看着自己，何楚桃拿镜子手微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