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回答, 乔天怿一时也有些怔住。

    她猜到了这三个农村出来的成精小动物缺乏阅历、对人类社会的生活缺乏了解，但是，她之前并未想到, 这些小动物从小的生长环境，其实也意味着他们对于人类的文字、文化其实是更为陌生的。

    毕竟，国内农村整体现状摆在那里，别说是野蛮生长自己成精的小动物了, 就算是农村的人类小孩子, 往往也会因为父母的疏于管教或者其他家庭因素而失学。

    山海市是经济发展比较好的大城市, 但是，山海市周边的农村、以及在城市中的孩子，也有很多就是上完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后，便直接离开了学校，他们可能悠悠荡荡的晃两年便出去打工，也有可能连这等待成年的两年时间都不曾有, 便直接和乡里乡亲踏上了打工的路途。

    同龄人的人生历程变化，很可能因为教育水平的不同，直接就相差出去整整十年的时间。

    也因为乔天怿之前接触到比较多的成精的妖怪, 主要就是朱南那般光鲜亮丽的富婆小姐姐，可以说，朱南混得已经比大多数普通人类都要好了。有了她的先入为主，成精的妖怪在乔天怿这里留下的固有印象，自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偏差。乔天怿现在甚至忍不住有些怀疑，那些成精的妖怪里, 究竟朱南是特例, 还是坐在自己面前乖巧又拘谨的小动物才是特例……

    念及此处，乔天怿状甚不经意的又将那一摞文件放在了小动物们视线不可及的位置。

    结果, 三只小动物的目光却是一直追随着乔天怿手上的动作，看到她把那一打文件收起来了，二狗和小花、大鸣互相看看，又有些坐立不安。

    二狗还有些困窘和不好意思，声音特别小的说道：“其实我们可以查字典学……”

    大鸣：“对对对，我们晚上睡觉时间短，可以自学！”

    小花也小小声的：“自学也能认字的……”

    乔天怿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小动物们的自白的，见状顿时轻轻舒了口气，转而问道：“嗯，除了买房子有一个自己的家之外，你们考虑过上学的问题吗？说起来，你们现在变成人类的样子，应该是处于什么年龄？”

    “人类的年龄……”二狗挠了挠头，“工地上的工头说不要未成年，所以我们都说自己够岁数了，反正我们比普通人力气大，干活也离索，所以他可能看我们年纪不大也把我们收下了。”

    小花双手按在椅子上，露出自己凝实而有力的纤细手臂，也有些不确定的喃喃道：“这个，看情况吧？我们也不知道应该算什么年龄。”

    大鸣没多说什么，只是跟着点头附和。

    乔天怿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小声和三只小动物说道：“也就是说，人类状态的年龄，是随机掌握的？”

    三只小动物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乔天怿直接拿出了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一个电话打给了协管办的小赵――没办法，这三个小动物的情况有点超出她之前的预想了，还是得和专业人士沟通一下，要不然，她今晚就得一直琢磨这件事，睡觉是肯定睡不着的。

    打电话的时候，乔天怿直接按了免提，还朝着三只小动物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也过来听一下。

    三只小动物立刻听话的凑过来了。

    都已经大半夜了，小赵果然还没睡，并且，听声音似乎还挺精神的样子。

    乔天怿顿时安心了不少，简单把现在的情况和小赵说了说。

    手机那头，身为协管办负责人的小赵果然见多识广，对于三只农村出身的小动物根本没上过学可能也就比文盲好一点这件事，根本都不带惊讶的，还随口给举了个例子道：“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认识一家子榆木成精的，他们家的小孩上个小学，都上了好几十年了，终于学到六年级，眼看着小学毕业有望了！”

    这一瞬间，乔天怿的脑海中只闪过了“榆木疙瘩不开窍”这句如今看来似乎带有严重物种歧视意味的俗语。

    旁边三只还在认真听电话内容的小动物们关注点明显和乔天怿不同。

    大鸣不由得惊叹道：“上了几十年的小学？”

    二狗和小花齐齐羡慕感叹：“他家可真有钱……”

    电话那头的小赵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猜就知道，肯定是那三只刚刚成精的小动物，便温和的对他们说了一句道：“你们还是应该先去上学，对人类社会有了一定了解之后，才能更好的独立生活。”

    二狗耿直的解释了一句：“我们想一起生活。”

    小赵失笑，“一样的。”顿了顿，他又转向了乔天怿，“天怿在吗？”

    “在的。”乔天怿立刻应道：“那些登记表是不是可以我帮他们填？不管是上学还是打工，他们总得先有个身份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小赵的话语中难得出现了迟疑之色。

    “嗯，怎么了？”乔天怿也明白，通常来说，“但是”后面的话语才是重点。

    小赵诚恳道：“你填一下就明白了。”毕竟是众多妖怪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乔天怿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在饭店的餐桌上，小赵要求朱南填表时，朱南掰断了好几根笔时的场景了。

    朱南的文化素养肯定是毋庸置疑的，毕竟她现在称得上是成功人士了。能把朱南逼疯的表格、而且还不是最初的身份登记表而只是换了个常住城市的备案表，再想起当时的调表说明，乔天怿的心里，突然就有点数了……

    抬头看了看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三只小动物，乔天怿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麻烦也得填呀！”

    “这倒也是。”小赵点点头，还给她出了个主意：“回头他们三个的身份在户籍系统里注册了之后，你们当地政府摸排的贫困户扶贫啊国家提供义务教育什么的，也给孩子报上去，这个可以一起算的。”

    “……我想起来了。”乔天怿想起贝富贵了，虽然一直没和小赵确认，但是，在乔天怿心里，贝富贵的妖怪身份也差不多是实打实的。

    “哎，对吧，扶贫攻坚嘛！”小赵也有些感慨，“天怿你现在接触的妖怪还少，接触的多了之后，就会发现，妖怪和妖怪之间的差距，其实比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更大。有些大妖怪坐拥祖产，窝里随便扒拉出一块砖头都恨不得比商周时期更早是法律完全禁止交易的贵重文物，当然了，国家收走之前会给人家补偿款的。但是更多机缘巧合之下成精的小妖怪，真的是教育、扶贫、指导就业一条线下来，才能让他们安安稳稳的勉强混口饭吃。”

    大鸣心直口快，喃喃道：“这不就是那个团团和我们二狗的区别吗？他们俩还都是犬类呢……”

    小花：“人家有有钱的爸爸……”

    小赵大概只听到个后半句的话音，并不知道他们说的就是哈士奇团团，完全是习惯性的跟着唏嘘了一句：“没办法，和人类一样，妖怪也是可以拼爹的。”

    一时间，一个协管办主人和三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仿佛成了心灵之友，心有戚戚焉起来。

    ――显然，不管是书香门第家底丰厚的大妖怪、还是半文盲急需扶贫的成精小动物，小赵都能轻轻松松的和对方聊到一块去。

    乔天怿却是整个人愣了一下，琢磨着自己刚刚才注意到的关键词“团团和二狗的区别”这件事。

    和小赵挂断电话之后，乔天怿迟疑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的和三只小动物询问道：“你们刚刚说团团，他也和你们一样……”

    “不一样的，”二狗摇摇头，那双朴实无辜的狗狗眼里只有单纯的羡慕，“团团和他爸都很有钱。”

    小花：“就算不认识他身上的衣服牌子我也看出来他是有钱的妖怪了……”

    大鸣跟着点头，“我们要是像他一样有钱就好了，我们就能买房子有家了。”

    行了，话说到这里，乔天怿也回过味来了。

    乔天怿看着三只小动物，都没再提醒他们，买房子之前得有身份证和户口簿的事情了。

    不用细问，她也已经弄明白了，敢情团团那个小学生居然也是成精的妖怪！？

    难怪高盛说，团团的嗅觉能力很特殊敏锐的仿佛第六感，这根本就是妖怪的能力吧！

    如此一来，之前在公园门口，二狗他们这三只小动物为什么会和团团对峙也讲得通了：都是妖怪，还互相认出来了，要是普通人的话，可能就直接擦肩过去了。

    反倒是团团他爸高盛，乔天怿这时才突然想起来，对方和对方所在的高家也是山海市当地的有钱人，多多少少还是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

    只不过，按照二狗他们的说法，团团是妖怪，但是高盛却是普通人，那么，如今还每天被高盛逼着读小学念书的团团，显然是有自己的户籍的。这个也不用问了，八成是跟着高盛家里的户口本了……

    “还真是同妖怪不同命……”想明白团团的情况之后，乔天怿终于彻底理解二狗他们对团团那满是羡慕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甚至于，这种情况上次小赵都和她提起过：有些人类家里的小动物成精了，家长是会想尽办法帮小动物解决身份和户口问题的，团团他爸显然就是这种，而且目测连学区房和团团以后的教育问题都一并解决了，可谓是切身力行的帮助妖怪更好的融入人类社会并给国家减少扶贫压力。

    说真的，高盛真的把团团教得很有人类小孩子的特征，要不是三个小动物说出来了，乔天怿根本就没意识到，小学生团团并非人类幼崽而是成精妖怪的问题。

    又和三只小动物闲聊了几句，看看时间，乔天怿干脆重新把那一打身份登记表拿过来，打算通个宵一只小动物一只小动物的帮他们填写――反正明天也放假了，今天忙完了安心。

    在填表的过程中，通过二狗、小花的口述，乔天怿也终于知道了他们三个的经历。

    早先的时候，二狗、小花和大鸣，都是山海市周边一个村子里的老人家养的。后来老人年纪大了，便被女儿接进城里生活了。然而，家里老人家养的土狗、土猫、还有打鸣的大公鸡肯定不能带走。当时，女儿想把大鸣一锅炖了，二狗和小花则是直接送给邻居。面对生存危机，二狗他们三个一合计，决定一起跑路了。

    而且，或许是因为老人家是被女儿接到山海市市区的，二狗他们三个也没有个固定的方向，干脆也就跟着一起摸到了山海市中。

    去工地上搬砖，是因为只有那里干活工资能日结。

    去传销窝点蹭吃蹭喝蹭住，则是从别的流浪汉那里听说的消息，然后二狗便很有实践精神的尝试去了……

    事实证明，那些流浪汉说的是对的。虽然二狗后来因为吃太多――乔天怿怀疑他之前可能拿了三人份的――被赶出去了。但是，三只小动物显然很有韧性，并且，二狗这次还带着两个小伙伴一起成功的混进去了……

    一整夜的时间过去，乔天怿精神头还好，甩了甩因为长时间写字而有些发麻的手，终于轻舒了一口气。

    “好了，填完了！”乔天怿弯了下嘴角，“回头我直接发给小赵，问问他还需要什么手续。”

    三只小动物又是感激又是感动，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坐在乔天怿前面齐刷刷的一起点头。

    “谢谢姐姐。”小花这会儿和乔天怿也已经熟了，不像是之前那么腼腆，只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微微的害羞。

    窗外，东边的旭日裹挟着金色的朝辉渐渐升起。

    绿植林里的老城区街道办窗户上，也被涂抹上了清晨明亮的光泽。

    乔天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笑眯眯道：“走吧，再请你们一起吃个早餐？”

    三只小动物继续乖乖点头。

    拎上自己的包和刚刚填完的三份文件，乔天怿带着三只乖巧的小动物一起朝着老城区街道办附近的早点铺走去。

    清晨的朝霞似将寰瀛洗净，路边鸟啼虫鸣都带着几分活泼欢快之意。

    早点铺的小方桌上，整齐的堆放着豆浆油条包子煎饼小米粥。

    闲聊间，乔天怿就看到二狗和小花、大鸣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小声和她说道：“姐姐，那个手机是传销团伙头子的，我们回去帮你调查！”

    乔天怿眨了眨眼睛，细心问道：“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装神弄鬼吧！”三只小动物异口同声道。

    他们还清楚的记得农村那些神婆神棍的模样，忽悠人可灵，管用！

    乔天怿：“……”再次失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