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个男声有些耳熟, 恰好楚凝记得，这就是谭宇飞的哥哥，谭宇宸的声音。

    而他现在, 显然是在威胁谭宇飞。

    楚凝眉头紧皱, 里面谭宇飞声音带着抽泣：“我不说……你不要欺负我妈妈……”

    “算你识相。”谭宇宸冷笑, “你最好乖点，不然你和你妈都给我滚出谭家！”

    “砰――”门被踹开。

    踹门的是纪山姜，他脸上的阴郁比谭宇宸更加可怕，一双好看深邃的眼睛黑沉如水, 带着“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谭宇宸一惊，扭头看向几人, 他不止看见了纪山姜, 还看见了楚凝, 结结巴巴：“纪二少……傅小姐……”

    纪山姜拳头紧了紧，像是立刻就要扑过去一般。

    楚凝伸手, 握了握纪山姜拳头。

    她的手常年冰冷, 并不温暖, 但纪山姜满腔的怒气，却一瞬间就被熄灭，拳头松开，一言不发。

    楚凝收回手, 看向谭宇宸笑道：“谭大少也在呀？我来看看宇飞, 他毕竟是在傅家山庄出事的, 我难辞其咎，过来探望一二。”

    谭宇宸明显松了口气, 以为他们没有听见，笑道：“哪里哪里, 是我弟弟不懂事，还辛苦傅大小姐找了一晚上，我们谭家都知道了，感谢傅小姐，我们会好好教育宇飞的。”

    楚凝笑容不变：“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上前，走到谭宇飞床前，弯下腰：“宇飞好点了吗？”

    谭宇飞的眼眶还依旧红肿，闻言忙点头，然后低下头，声音很低：“对不起……”

    楚凝抬手，揉了揉谭宇飞的脑袋，声音温和：“没关系，但是生命只有一次，一定要珍惜生命，听见没有？”

    “好……”谭宇飞低着头应了。

    楚凝又看向谭宇宸：“既然谭大少在这儿，我们就先走了。”

    “好，慢走。”谭宇宸笑容灿烂送客。

    纪山姜还站在原地，沉着脸，楚凝拍了拍他，拉着他的手腕。

    他顿时就收起所有表情，跟着出了病房的门。

    等几人走远，走出谭宇宸的视野范围，傅一皱眉：“楚凝，我们不是来问谭宇飞为什么要上山吗？”

    楚凝停下脚步，却是看向纪山姜：“知道为什么要拉你走吗？”

    纪山姜看着她，不说话。

    楚凝微微叹口气：“谭宇宸在那儿，我们什么也问不出来，而且你打他一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谭宇飞的处境不会有任何变化，现在我们要想知道发生什么，就要等谭宇宸走了。”

    她顿了顿，拍了拍纪山姜肩膀：“所以走吧，我们先去给你看伤，之后再来找谭宇飞。”

    说完楚凝就迈开脚往门诊走，纪山姜愣了愣，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立刻跟上去。

    等纪山姜打完针重新包扎好伤口，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候以后了。

    傅一回山庄处理后续，傅二回公司先行工作，只剩下司机兼保镖的傅三还跟着楚凝。

    一行三人，再次返回谭宇飞的病房。

    谭宇宸已经离开，苏敏回来了，病房里面只有苏敏和谭宇飞两人，楚凝和纪山姜刚刚进去，苏敏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傅小姐！”

    楚凝笑着点点头，然后问：“怎么样？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闻言，苏敏眼眶立刻就红了，声音也带着哭腔：“幸好傅小姐凌晨上山将宇飞救下来，医生说，要是再晚一些，宇飞肯定会被冻伤的！真的谢谢……”

    楚凝叹口气，对着苏敏说：“应该感谢纪二少纪山姜，今天凌晨是他救下谭二少的，还受了伤。”

    苏敏立刻把感激的视线对着纪山姜，一脸激动：“谢谢，谢谢纪二少！”

    纪山姜有些不习惯，别扭地移开视线。

    楚凝走到谭宇飞的病床旁边，声音温柔：“宇飞，告诉姐姐，昨晚为什么要上山？”

    谭宇飞抬头看向楚凝，又看了看苏敏，然后缩了缩脖子，有些瑟缩：“是我自己上山的……”

    他没说真话。

    楚凝和纪山姜对视一眼，都知道谭宇飞是被谭宇宸威胁。

    “宇飞，实话告诉姐姐好不好，姐姐不告诉别人。”她的声音更加温和，企图让谭宇飞放松。

    但谭宇飞还是抿嘴，低下头。

    苏敏叹口气：“这小子平时也听话懂事，就是有时候经常瞎跑，上次跑去游泳，就差点被淹死了。”

    说完，她再次看向楚凝：“傅大小姐，真的对不起，宇飞给您添麻烦了。”

    楚凝摇摇头，面露无奈。

    纪山姜眼神却沉了下来，他三两步上前，走到谭宇飞面前，冷着脸声音严厉：“谭宇飞，是不是被谭宇宸威胁了？”

    谭宇飞一愣，呆呆抬头看向他。

    纪山姜拳头握紧，不顾自己手上的伤口，声音冷厉：“谭宇飞，我告诉你，那些想要折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示弱、忍让而饶过你，他们只会得寸进尺。这一次你侥幸活着，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早知道我就不救你，横竖你都会死，何必浪费时间！”

    谭宇飞被他吓得颤抖，眼泪“哗哗”流着，却不敢出声。

    楚凝皱眉，轻轻上前将他搂进怀里，对着纪山姜不赞同道：“你说话声音轻点，他还小。”

    这一次纪山姜并不让着楚凝，反而依旧冷着声音，厌恶地看着谭宇飞：“你十一岁了，已经可以捏紧拳头，保护你的母亲和你自己！”

    苏敏已经吓呆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她是个懦弱的性子，纪山姜在这儿发脾气，她一言不发，只敢看着几人。

    谭宇飞更加瑟缩，眼泪不断往下流。

    这么小的年纪，到底要经历什么，才能不出一点声音的流这么多眼泪？

    楚凝叹口气，轻轻拍着谭宇飞的后背：“宇飞，说出来吧，我们会帮你的，我们能将你从山上救下来，就能帮你解决你遇到的麻烦……”

    她是真的想帮这个男孩子，他才十一岁，正是该天真任性的童年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险些丢命，事后什么都不敢说。

    谭宇飞还是不说话，抿着嘴，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纪山姜拳头松开，只是声音更加冷了：“谭宇飞，你该庆幸你遇见了楚凝，否则你在今天早上就没了命，你想要保护的人，也不会好过。”

    谭宇飞放在被子上的手一紧，下意识抬头看向纪山姜。

    纪山姜沉着一张脸，一脸阴郁：“我说过，那些人不会因为你的软弱就饶过你，他们会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然后笑着将你生吞活剥，你自己不拿起刀救自己，谁也救不了你！”

    “哇呜――”谭宇飞突然嚎啕大哭，小手紧紧抱着楚凝，一脸委屈。

    等他哭够了，楚凝摸着他的脑袋，声音轻轻：“所以宇飞，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要上山？”

    谭宇飞一边哭，一边抽泣着说：“哥说让我滚，滚……滚到看不见的地方，他要是看见我……就让我妈挨打……呜呜呜……我不知道去哪儿……”

    楚凝愣住，揉着他脑袋的手也僵住。

    苏敏捂着嘴哭，背靠着墙，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苏敏哭，谭宇飞也哭，楚凝拍着他，哄着他，然后对苏敏说：“苏女士，你如果再哭下去，宇飞的嗓子会哭坏，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苏敏收住哭声，眼泪还是不断流着，嘴里喃喃：“牲口……这个牲口……”

    “苏女士，宇飞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挨过打吗？”楚凝轻轻问。

    房门已经被关上，房间里面除了苏敏母子、她和傅三，就只有纪山姜了，而楚凝相信，纪山姜绝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她知道苏敏在家的日子不会好过，毕竟家里除了住着她，还住着二夫人。

    谭家公开的二夫人，简直是将她的脸踩在地上。

    但苏敏就是忍了这么多年。

    苏敏捂着脸点头，有些没脸见人的模样：“挨过……”

    楚凝皱眉，对着傅三使了个颜色，对方立刻上前，在苏敏面前蹲下，撸开她的衣袖。

    手臂上，深深浅浅的旧痕。

    楚凝闭眼，深吸一口气：“苏女士，我觉得我们要认真谈谈了。”

    -

    苏敏是个懦弱的女人，楚凝是从她和谭宇飞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了整个故事。

    谭沉凯不止花心，还家暴。

    当然，他不止打苏敏，也打二夫人赵甜玉，不过二夫人赵甜玉聪明，总是哄得谭沉凯高兴，也就不怎么挨打。

    再加上她的儿子谭宇宸已经快二十了，也进了公司帮忙，是谭沉凯培养的继承人。

    所以基本上挨打的都是苏敏。

    早些年苏敏不是没想过跑，但苏家都是依靠着谭沉凯生活，苏家人不断告诉她“嫁得好”“不能离婚”等等思想，她又无处可去，就忍了下来。

    后来有了谭宇飞，就更加忍耐了。

    谭宇飞是在谭宇宸欺辱下长大的，各种戏弄、欺骗、殴打，谭宇飞必须忍下来。

    他如果告状，没几天，谭宇宸就能想办法让苏敏挨谭沉凯一顿打。

    而那之后，通常很长一段时间，苏敏和谭宇飞都不会好过。

    昨晚谭宇飞是被苏敏塞去的，谭沉凯心情好，便让谭宇宸将谭宇飞带去。

    所以谭宇宸一晚上都压抑着对谭宇飞的怒气，跨年的时候，谭宇飞被几个哥哥姐姐带着玩闹，谭宇宸心里不痛快，便让谭宇飞滚。

    他说，如果谭宇飞昨晚再被他看见，他就要让苏敏挨打，往死里打那种。

    谭宇飞害怕，便跑远了，他不知道往哪儿跑，到哪儿都有人，他只能往背后山上跑。

    一口气跑到山上的亭子里，夜晚太黑，又下了雪，一直到等到草坪热闹散去，谭宇飞才敢往下跑，结果在半路上滑倒，滚了下去。

    楚凝听完，闭上眼睛。

    谭家完全成了一个畸形的家庭，家暴的父亲，懦弱的大夫人，心机的二夫人，阴晴不定的阴郁哥哥，以及胆小瑟缩的弟弟……

    苏敏知道以后，只会捂着脸哭，然后骂谭宇宸牲口。

    这样的悲剧并不是一个人造成的，不单单是谭宇宸的问题，还有苏敏自己……

    “苏女士，你哭是没有用的，哭不会解决任何问题。”楚凝淡淡看着苏敏说。

    苏敏红肿着眼睛抬头，看向楚凝，一脸茫然。

    楚凝的基金会原本就是帮助女性的，这样的情况她也见过，但更多的还是发生在贫穷阶级，这个阶级认知要窄一些，思想束缚多。

    豪门发生这样的情况，很少见。

    苏敏早年不敢反抗，现在为了儿子长久的忍耐，只会让她的儿子谭宇飞认为――

    他们反抗不了。

    所以才会有谭宇宸随便威胁两句，谭宇飞就一个人跑到山上，差点丢了命的事情发生。

    “苏女士，我觉得现在你应该认真想想，为什么宇飞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楚凝说完，注意到苏敏脸上浮起的怒气，声音淡淡，“我知道你现在想回去打闹一场，但是有用吗？”

    苏敏抬头，看向她。

    楚凝继续说：“你回去闹一场，谭宇宸最多挨几句话，甚至不认账，你少不了再挨一顿打。”

    听到“挨打”，苏敏微微一颤。

    “然后宇飞看见你挨打了，以后更加不敢说了，这一次他侥幸还活着，下一次呢？”楚凝声音轻轻，手上温柔地摸着谭宇飞的脑袋，“他只是侥幸死里逃生，并不是真的死不了。”

    苏敏咬着牙，任由眼泪落了满脸，她揪紧衣角，视线带着哀求：“傅小姐，求求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楚凝松开谭宇飞，温柔地为他盖上被子。

    然后她站起来，上前，对着苏敏伸手：“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苏敏呆呆的伸手。

    楚凝将她拉起来，然后露出笑容：“我要是你，我不仅要让自己解脱，还要整个谭家付出代价！”

    “我……我……”苏敏结结巴巴。

    楚凝拍了拍她的手：“我帮不了你，但是，我可以让人带你去看看――那些过去和你一样遭遇的女人，现在怎么生活。”

    苏敏愣住。

    “只有你自己可以救你自己，还有你的儿子等着你救他。苏女士，他下一次不一定这么幸运了，所以作为母亲，你不能让这种事，再有下一次！”楚凝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个世界很多懦弱的女人都是这样，一味的忍耐，她们为了自己很难站起来，但“为母则刚”，为了孩子，她们可以站起来。

    就像是这么懦弱的苏敏，今天凌晨，也可以对着二夫人和谭宇宸大闹一样。

    这是楚凝这些年和这些女性打交道总结出来的经验，她们为了孩子反抗，等获得胜利以后，随着她们自己视野越来越宽阔，她们就会……慢慢为了自己而活。

    说完，楚凝就带着傅三往外走。

    到这儿就可以，剩下的只能靠苏敏自己。

    纪山姜跟上。

    出病房门不远，楚凝的手被纪山姜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