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在得到允许两个字时, 叶飒心底是松了一口气的，她怕温牧寒会坚持到底，不允许她参加救援任务。

    可是哪怕得到准许参加行动, 她却依旧一头雾水。

    海上救援，从来只是出现在新闻上, 虽然南江靠海，可是叶飒也了解并不多。之前他们医院倒是救治过从海上被救援回来的船民, 但那是人送到了医院。

    而这一次是她需要亲自到海上救人。

    顾明朗正在跟身边的人, 核对最新的情况。

    “小型游轮, 船上有六个人。还有一个身负重伤，大出血对吧。”

    身边的副队长点头。

    顾明朗：“行, 我亲自驾驶支援机过去，你在这里协调海上救援中心, 将最新的消息反馈给我们。”

    “中队长，还是我去吧。”旁边的上尉着急道。

    顾明朗抬头看了一眼叶飒，坚持道：“我亲自去, 出事的地方连这里超过二十海里, 到时候万一信号不好，必须得有机长机长做临场决断。”

    他相信温牧寒的带队能力, 但是他不放心把叶飒交给别人。

    这要是出一点事，别说谢时彦和温牧寒不会放过他。

    他自己估计都能内疚到死。

    于是他转身往外走, 路过叶飒身边的时候，喊道：“叶飒，我们走吧。”

    叶飒立即跟上他。

    两人很快来到了外面的停机坪，偌大的停机坪上整齐划一停着的军用直升机, 此刻都透着一股蓄势待发，仿佛只要一个命令, 它们也会活过来，随时奔赴远方。

    叶飒走到直升机旁边的时候，周围人来人往，让她没来由的舔了下唇瓣，那种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

    到底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救援，紧张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顾明朗拉开直升机舱门，迅速在驾驶座上坐下。叶飒跟着从后舱门进入后座，随后又上来两个人，一个坐在副驾上面，一个坐在叶飒对面。

    待他们系好安全带之后，很快旁边的引导员开始发起飞信号。

    直升机的螺旋桨登时旋转了起来，那种巨大的轰鸣声，淹没周围一切声音，密集的风声在头顶响起。

    直到飞机腾空而起，迎着宽阔辽远的海平面飞去。

    叶飒转头望着窗外的景致，灰蒙蒙的天空，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低下的停机坪很快变成小小的黑点。

    这一刻，她心底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螺旋桨巨大的声音落在叶飒的耳边，连耳膜都有点儿疼，直到坐在她身边的小战士，突然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下。

    叶飒这才发现，他手里居然拿着一个耳麦。

    她知道这是飞机上的隔音耳麦，立即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用嘴型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小战士冲着她摇摇头，显然是在说不用谢。

    叶飒戴上耳机之后，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清静了下来，连机舱外那巨大的螺旋桨噪音都被阻隔了大半。

    这一下，她耳朵都舒服了不少。

    此时，耳机里并不是安静的，因为不管是基地那边，还是直升机上的人，都在利用耳机进行沟通。

    很快她就听到了温牧寒的声音。

    “我们已经抵达事故游轮上方，目前火势已经从厨房蔓延到船舱，很快就会到达舱底油箱处，船上人员已经在甲板上集合。目前我观察到有一名伤患正躺在甲板上。支援机，你们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顾明朗架势的支援机，而先前已经过去三架直升机。

    他冷静开口：“支援机收到，我们已出发前往事故发生点，目前距离事故船只还有十海里，预计二十分钟到达。”

    很快基地也发出了指令，“目前救援船船只‘援47899号’和以及消防船只‘神华1号’已经出发，赶往出事地点。在你们将船上人员救援撤离之后，消防船将对船体灭火点进行消防灭火。”

    海上船只失火，并不是罕见的事情。

    但是每次出事都会给海面上造成极大的污染，当然也不会任由事故船只就这么烧下去，所以消防船也会立即到场，进行灭火。

    救援时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支援机马不停蹄的赶赴现场的时候，温牧寒他们的前期救援工作已经开始。

    温牧寒的声音再次在耳机里响起，“目前出事海域，风力达到8级，浪高约在四米，船体摆动幅度较大，我申请在支援机赶来之前，先将船上其余五人先救上直升机。”

    很快基地给予了回复，“批准。”

    此刻温牧寒让直升机在失火游轮上进行悬停。

    目前游轮上的着火点还没到达船底，所以暂时不会发生爆炸危险。

    当索降绳放下之后，温牧寒拿起飞机上的安全背带，背在身上，直接顺着绳子笔直降落下去。从直升机上迅速下降的动作，他已经练习了成千上万遍，哪怕此刻这样大的风速，他也还是在几秒内降落船头甲板上。

    此时船上等着的几个人，看见他身上蓝色作训服，各个都差点儿哭出来。

    “是解放军来救我们了。”

    “快，请你们快救救我男朋友吧，他失血这么多，快不行了。”

    “海军同志，这船快炸了，你快救救我们吧。”

    温牧寒看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话，依旧沉稳，他直接将自己身上的安全背带脱下来递给在场唯一的女人手里。

    “女士优先，让她先上直升机。”温牧寒沉声说。

    可是这个女人却望着还躺在甲板上的受伤男人，“我不走，我男朋友还在这儿，他还受伤呢。”

    温牧寒皱眉，却没有发火，解释说：“目前还有一辆救援直升机在赶过来，那上面有医生，你先上去。我们一定会救你男朋友的。”

    女人还要说什么，此时旁边几个人也劝说。

    “你赶紧上去，别耽误时间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了忙。”

    “就是，这火快要烧起来了。”

    能开着游轮出来游玩的，都是有钱人，谁都不希望把自己的命稀里糊涂的丢在这里，此刻朋友的道义到底还是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终于女人开始穿安全背带，温牧寒将绳子穿过她身上的背带，最后在腰间扣紧。

    等温牧寒确认好她身上装备扣紧之后，立即冲着直升机上做了一个手势。

    此刻站在舱门口的绞车手，在注意到温牧寒的动作，赶紧将人往上拉。

    很快女人就被拉进了直升机里。

    紧接着其余几人都被拉上了直升机。

    第二架直升机靠近之后，温牧寒却没有接住扔下来的索降绳。他弯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才发现他是胸口仿佛什么利器插过，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没有了意识。

    终于，从远处的天空，又出现了一架直升机。

    犹如一个小黑点慢慢靠近，然后一点点变大，带着轰鸣的螺旋桨声，靠近。

    他们的飞机到了之后，原本悬停在船只旁边的两架飞机，迅速让开位置。顾明朗将飞机悬停好之后，迅速下达指令。

    “绞车手，开始做准备，放医生上甲板。”

    “是。”对面的小战士，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随后他立即摘下耳机，从后舱拿出一个安全背带，交给叶飒穿好。随后他拿出绞钩挂在叶飒的身上，检查了她的装备两边，打了个OK的手势。

    叶飒抱紧身上的医疗箱，直到旁边的绞车手打开舱门。

    巨大的风一下倒灌了进来，哪怕此刻直升机是悬停着的，这样的风速仿佛都能把直升机吹的往旁边偏。

    因为机长此刻是看不见海面上的目标地。

    绞车手开始报告方位，指挥顾明朗将飞机悬停到甲板上方，终于在上空停下后，他冲着叶飒吼道：“医生，准备下去了。”

    叶飒点头。

    随后她坐在舱门口，往下看了一眼，突然她闭上了眼睛。

    因为怕。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恐高，因为害怕船体爆炸，此时飞机悬停的高度在几十米。她往下看的时候，下面除了那辆正在燃烧的游轮之外，就是茫茫大海。

    水，到处都是水。

    茫茫无际的水，可以吞噬一切的水。

    也是她恐惧着的水。

    可是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开始被慢慢往下放，于是她闭着眼睛，手臂死死抱住自己怀里的医疗箱。

    直到她感觉到周围有些灼热的空气，还有一双温暖的双手。

    “叶飒，别怕，我在呢。”

    叶飒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穿着温柔的海军蓝作训服，英俊的眉眼带着些许担忧，而那一双黑眸倒映着的是她的身影。

    一瞬间，叶飒的恐惧一扫而空。

    有他在的地方，她从来不怕。

    一点儿都不害怕。

    温牧寒已经将她身上的绞钩解开，随后绞车手往上收了收，这是防止钢索被风刮着四处乱飞，要是打到甲板上的人更是不得的事情。

    叶飒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躺着的人，立即过去检查他的状况。

    随后她立即将医疗箱打开，目前病人的情况太过危险，她只能进行紧急急救，可是就在她准备试剂的时候，突然感觉明显高了许多。

    待她抬头时，才发现火已经烧到了船头的位置，正在向着甲板蔓延。

    橘色的火舌散发着无情的高温，像是随时要吞没这一切。

    温牧寒抬头看过去，立即说：“还需要几分钟？”

    “我得先稳定他的血压，防止掉的太快，还有他失血太多，体温也在急速下降，”叶飒飞速道。

    温牧寒点头，“你要尽快处理，从船只失火已经超过半个小时，这会儿也应该烧到油箱附近了。我们没太多时间。”

    叶飒将试剂推进他的身体里，随后立即拿出纱布开始给他的伤口做紧急处理。

    目前她只能暂时暂缓他流血的速度，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

    终于，当她喊道：“好了，可以运输伤员。”

    温牧寒立即冲着头顶上的直升机做手势，很快，绞钩再次被放下，因为这不是专业的医疗救援直升机，没有专门的担架。

    所以只能让一个人先护送着伤员上直升机。

    “你先送他上去，”叶飒望着温牧寒说道。

    温牧寒低声说：“别他妈胡说八道，你跟他一块上去，我在下面等着也没关系。”

    “我力气太小托不住他的，必须要有人护着他的身体，要不然这钢索一动，他的伤口一定会再次崩裂，”叶飒虽然没参加过海上救援，但是她是医生，她知道这样的病人必须要固定好身体，要不然伤口再次崩裂，她刚才做的一切急救手段都是白费的。

    她力气不够大，又没受过专业训练，不可能护住伤者的。

    此时温牧寒盯着她，眼睛一圈都是发红的。

    他曾经在国旗下发过誓，他将忠于国家，保护这个国家的人民。可是现在要让他放弃自己爱的人，先保护别人……

    “温牧寒，”叶飒喊了一声，她说：“我来，不是要让你为了我违反纪律的。”

    “我不要拖你的后腿。”

    呼啸而至的海风声，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声，还有旁边有东西被烧断掉进海里溅起的巨大浪花声。

    可是她的声音却压过这些铺天盖地的声音。

    她说，我来，就不要拖你的后腿。

    “等我三十秒，”温牧寒低声叮嘱她，眉头紧紧蹙着。

    下一秒，他穿好安全背带，护住面前的伤员，冲着头顶做了个往上拉的动作。他眼睛往下看的时候，甲板上的人穿着白色外套，海风将她的长发吹的飘起。

    她仰头望着他，在笑。

    烈烈狂风，却吹不散她的微笑。

    待温牧寒将伤员带到船舱的时候，突然下面一阵狂风刮过，船头不知什么东西烧断了，此时游轮在狂风吹拂下，船体摇摆着居然成了顺风之势。

    以至于火舌一下烧到了甲板上。

    叶飒也被逼近了船头，直到副驾驶往下看了一眼，立即说：“不行，下面快烧到甲板了，她得跳下来。”

    温牧寒正解开伤者身上的钩锁，也往下看了眼。

    他发了狂的冲着绞车手喊道：“放绞车，送我下去，快。”

    绞车手此时也着急，可是不管他们速度怎么快，却快不过大火。此时船头已经烧了起来，甚至连直升机都不得不往前开了段距离，以防止船体爆炸，波及她。

    “顾明朗，你他妈的在干嘛，她还在下面。”这一声，温牧寒喊出来的声音，仿佛泣着血。

    她还在下面，她还在下面啊。

    此时温牧寒看见后舱挂着的扩音器，突然扑过去伸手拿出来。

    “叶飒，跳海，立即跳下来。”

    叶飒望着离自己更远的直升机，她双手紧紧攀着船头的栏杆，船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她身上穿着救生衣，跳下去，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身后的火舌已经快舔到了她的后背。

    那样灼热的火焰，仿佛在逼迫着她。

    可是她没办法跳下去。

    直升机上已经再次往下放人，那是温牧寒，叶飒知道一定是他。因为他不会放弃自己的，他一定会来救她的。

    而直升机上的广播还在扩音器还在冲着她喊话。

    “医生，快跳海，快跳。”

    这是直升机上的绞车手，温牧寒亲自下来救她，所以绞车手利用扩音器继续让她跳到海里，这才是她唯一自救之路。

    叶飒低头看着面前的海面，那样的湛蓝，却深不见底。

    耳边却仿佛响起一个极陌生的声音。

    ――“飒飒，居然怕水啊，那可不行，爸爸可是海军。”

    ――“飒飒，你先和妈妈在这里等着，爸爸很快回来。”

    爸爸，爸爸……

    叶飒猛地抓住栏杆，下一刻她纵身一跃跳进这无尽碧海之中。哪怕她身上穿着救生衣，却在跳入海中时还是被沉入了水下。

    爸爸，你在吗？你在守护着这片大海，守护着我吗？

    可是为什么我救不了你。

    时空仿佛在海面下出现了一瞬的混乱，跳入海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产生了几秒钟的晕眩。

    但是很快，救生衣带着她重新浮上海面。

    此刻远处的温牧寒在看见她跳进海里的时候，哪怕他还没降落在海面，却还是毫不犹豫在好几米高的地方，直接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钩锁，也跟着纵身跃进大海之中。

    他一进入海面就立即往叶飒的身边游了过来。

    海面上那个橘色的身影，随着海波漂浮着，温牧寒看不清楚她的状况，只能拼命往她身边游过去。他疯了一样追寻着她的方向，想要让自己尽快靠近她。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他一把抓住叶飒的救生衣，直接将她拖着往前继续游，直到他们距离船只有数百米的距离，温牧寒这才敢停下。

    待他看着此刻还闭着眼睛的叶飒，抱住她的身体，对着她嘴巴咬了过去。

    他轻声喊：“叶飒，叶飒。”

    他给她渡了好几口气，终于叶飒睁开眼睛，她的唇色有点儿白，眼睛里不知是沾了海水还是眼泪，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突然嘴角扬起。

    “温牧寒，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哪怕钢铁战士如温牧寒，却在一刻差点儿落泪。

    去他妈的职责，去他妈的誓言。

    他此刻唯一的愿望，便是她平安。

    一生平安，一世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