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他的话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原本叶飒要说出来的话，反而被他抢先。

    叶飒回过神的时候，她直勾勾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却不知眼泪又扑簌扑簌往下掉，连她反应过来, 伸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下。

    温牧寒望着她这模样，突然叹了一口气, 抬手轻轻按住她的手掌, 此时她的眼角已经被她自己擦得通红。

    “这么不喜欢我说的话吗？怎么就听哭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奈, 这姑娘还能被他的表白吓哭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这会儿反而哭的更凶。

    叶飒立即摇头。

    她睁大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安静望着他过于漆黑的眸子, 缀着浓密卷翘的长睫，还有中间高挺笔直的鼻梁骨，这张原本应该英俊深邃到有些冷漠的脸, 此时却因神色上带着微微无奈, 反而有了种他落入凡尘的感觉。

    她摇头，轻轻张嘴, “我以为你出事了。”

    一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哭腔那样委屈。

    她以为他真的出事了, 她担心受怕了一路，下车后又看见他们的车子翻在了农田里，车头都被撞烂了。

    那股子后怕的劲儿，再次涌上心头。

    化作散不去的委屈。

    温牧寒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哭, 终于他伸手将姑娘揽在怀中，他宽大的手掌在她后背轻抚了两下, “不怕，不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呢。”

    可是怀里的姑娘这下却哭的怎么都停不下来。

    仿佛是要过去所受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

    她担心的、在意的，全身心都关注的人，只他一个。

    如今她像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女孩，知道他不会再推开自己，知道他会心疼她的眼泪。

    “别哭了，我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温牧寒还真是被这姑娘哭的心软，片刻后，他压低声音说：“要不你亲自检查一下，摸一下。”

    叶飒：“臭不要脸。”

    带着哭腔的声音里又透着恼火。

    她性子一向冷静，却偏偏在温牧寒面前的时候，总会显得特别小女孩，情绪更是波动很大。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丢人。

    温牧寒这才解释说：“刚才路上有个小男孩窜了出来，我为了避开他，车子开到了旁边田埂里面。”

    之后他就把孩子送回去，顺便让人打了电话通知郑鲁一派人下来帮他们拖车。

    结果电话里没说清楚，郑鲁一以为他们是出了很严重的车祸。

    而更巧合的就是，那辆卡车也正好在温牧寒他们车子那里出了事，把他们歪在田埂上的车，直接车头撞的粉碎后，整个车子掀了过去。

    这也是刚才几个战士把车子翻回来之后，都愣住的原因。

    因为车子里面压根没人。

    这帮战士太想救人，抬车之前都没注意到车上压根没人这事儿。

    这么一连串的乌龙，倒是把叶飒吓得心脏都快骤停。

    “只是意外而已，别哭了，”温牧寒伸手擦了她眼角的泪水，此时在看她脸颊上，沾着血迹不说，就连衣服和手指上都是鲜血淋漓。

    她又是救人又是要担心他的安危，已是撑到现在。

    温牧寒的眼眸微垂着，狭长的眼尾弯起，就连嘴角都翘起同样的弧度，勾勒着浅浅的笑意，而眼底里泛着温软的光，仿佛要融在她身上，直直地看着她，舍不得挪开。

    叶飒轻吸了下鼻尖。

    “刚才跟你说的话，”温牧寒的声线微抵着，语调明明并不黏糊，只依稀透着几分笑意而已，却像是铺开了一张网似得，“你是不是应该回答我一下？”

    刚才跟你说的话。

    什么话？！

    叶飒，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

    叶飒抬头，两人的目光对上。温牧寒的眼神很沉，沉到仿佛不管他听到什么，都会坦然以对。

    终于叶飒动了，她一把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脸颊拉低跟她平行的地方。

    “好。”

    然后她微仰头亲了上去。

    曾经，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那些被紧紧压在心底的喜欢，像是摆在玻璃罐子里的糖果，过了太久，她以为再也打不开的罐子，却一下被打翻。

    所有的糖都洒落了出来。

    那些暗恋时候的酸楚在这一刻仿佛化为泡沫，蒸发在这空气之中，唯有那些关于他的甜蜜，尽数成为了她心底最美好的回忆。

    此刻，叶飒才知道，原来命运竟是这样厚待与他。

    兜兜转转的爱恋，终于在这一刻成真。

    她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他。

    待她松开温牧寒的时候，男人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这次是你亲自盖章了的，我不会给你反悔机会。”

    *

    叶飒冷静下来之后，温牧寒弯腰又给她擦了擦脸颊，低声说：“走吧，我带你去车上擦擦脸，你们开来的车上应该有纸巾吧。”

    你们开来的车……

    这一句话瞬间将叶飒拉回了现实当中，她赶紧往后看。

    但是好在刚才温牧寒将她拉到了大卡车后面的位置，他们两人被卡车挡住。只不过这会儿他们单独在这里待了好久，怎么看都不像是清清白白的样子。

    叶飒小声说：“不会被看出来吧？”

    “你男朋友就这么拿不出手？”温牧寒斜睨了她一眼，有点儿气笑的模样。

    叶飒一听这话，眨了眨眼睛。

    她实在没想到这人的身份意识这么强，这才几分钟，他已经能自然而然把男朋友三个字从嘴里说了出来。

    说完，温牧寒直接拉着她的手，一副你要是觉得我拿不出手，咱们现在就这么牵着手过去吧。

    这还真把叶飒有点儿吓住了，她赶紧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

    叶飒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正在集训选拔，咱们的事情是不是应该低调点儿。”

    再怎么说，他们这也是出来选拔海岸线的队员。

    怎么队员还没选上，主官倒是先找着女朋友，传出去实在是有点儿不像样子。

    叶飒不想让温牧寒被人非议，哪怕一句都不行。

    温牧寒瞧着她认认真真解释的模样，忽而一笑，随后他伸手在她头顶轻揉了一下，“小傻子，逗你的。”

    居然还真的信。

    叶飒没想到都这会儿了，他还有心思逗自己，一时冲着他冷笑，趁着他不注意，伸手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这回不是轻轻掐一下，是真的来了劲。

    她也乖顺，掐完就跑。

    这会儿几个战士把路上车祸碎片都处理的差不多，只是大卡车有些斜横在路上。好在战士刚才又跟旁边的村民借了手机，打了交警电话过来处理。

    毕竟他们还有一辆军车报销了呢。

    只是这个是南江的郊区，周围都有农田了，交警过来估计也有一段时间。

    最后温牧寒留了两个人在这里等着交警，他们还需要赶紧去接淘汰的兵。至于叶飒他们是开了医疗车过来的，所以最后他们开来的那辆车被温牧寒开走了。

    回到驻扎地的时候，郑鲁一瞧见从车上下来的叶飒，腿差点儿都软了。

    因为她半身都是血，看着实在是可怖。

    好在叶飒瞧着他脸色不对劲，赶紧解释说，是地上的人员出了车祸，温牧寒他们一切都好。

    郑鲁一这才长舒了口。

    下午时候，兄弟团的人派车把几个兵都送了回来。

    温牧寒跟郑鲁一说了声，他说跟山下的村委书记说好了，今晚他们可以借宿在村里的小学。这两天正好是周末，学生们没上学，教室都是空着的。

    众人一听可以借宿学校，都觉得开心不已。

    毕竟夏天这么热的天气，学校里的宿舍不仅通风，而且还有电风扇，那真是太舒服了。于是吃完了晚饭，设备什么的依旧还是留在原地，留了几个人看守之外，其他人全部随车去山下小学。

    叶飒也被安排到小学借宿。温牧寒是跟着他们一块下山的，因为之前是他跟村委会的人沟通，这会儿他负责把大家送过去。

    待他们到了的时候，村支书已经等着了。

    “这次麻烦了，”温牧寒客气开口道。

    村支书：“哪里麻烦了，是我们应该提供的帮助。各种解放军同志，都辛苦了。”

    他们进村的时候，本来已经是趁着大家晚上吃饭的时候，尽量低调进村。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被几个晚上偷溜出来的小孩子发现。

    “解放军哥哥，”有个调皮的小男孩站在路边冲着他们喊了一声。

    本来列队行进的小战士，纷纷望着他。

    只见一身黑皮的小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突然伸手冲着他们敬礼。

    村支书跟在旁边看着这小孩子，也笑了：“这小孩肯定是跟电视上学的，看见解放军叔叔稀罕着呢。”

    温牧寒望着小男孩，突然脚步停住，朗声道：“全体都有，立定。”

    他话音一落，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敬礼。”

    当他再次喊了一声时，所有背着行李的士兵，整齐划一地抬手冲着小孩子敬礼。

    小家伙都没想到自己的敬礼会被回敬，一向在家里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总被大人们习惯性忽视的小男孩，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会有人尊重他像尊重一个大人那般。

    敬礼之后，队伍继续往村小学行进。

    村支书倒是笑着说道：“他一个小孩子，哪儿值得解放军同志这么大阵仗。”

    “都说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温牧寒淡然转头，，“他当然值得。”

    进入小学之后，校舍都已经被打开。

    他们将桌子都摆好之后，大家集体在空余的地方打地铺。

    好在这会儿教室足够多，最后叶飒还单独一个人住一间教室。

    叶飒把睡袋铺在地上，刚站起来，回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你怎么走路也不出声，”叶飒明显被吓了一跳。

    温牧寒问道：“想不想洗澡？”

    叶飒瞪大眼睛，开心问道：“可以吗？”

    “走吧，”温牧寒半倚着门框上，微微甩了下头。

    于是叶飒赶紧背上自己的行李，昨天她还能忍受，可是今天她身上沾了血，总是有一股子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她跟着出来时候，就看见有个小战士正从温牧寒的车上搬东西下来。

    什么牛奶、小面包、雪饼小零食，这些居然都有。

    叶飒指了指那些东西：“都是你买的？”

    温牧寒点头，“我在村里的小超市里买的。”

    “买这些干嘛？”叶飒有点儿奇怪，就算是给战士们买的，可是她觉得应该是泡面大家更喜欢吧。

    这些吃的，有点儿像是小孩子喜欢的。

    温牧寒朝此刻灯火通明的教室看了一眼，低声笑了笑，“借了小朋友的教室，是不是应该留下点儿住宿费。”

    叶飒一下明白了，这些零食还真的是给小朋友们准备的。

    她之前也在新闻上看过，也有别的官兵借宿校舍，走的时候会留下零食。原来这都成了他们的传统了。

    莫名可爱的传统。

    温牧寒把她领到了村里小超市的门口，两人进去后，温牧寒指了指她：“老板，就是这位医生，麻烦了。”

    “没事，没事，今天那个卡车出事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小医生救的人，可真是厉害。”

    老板娘是个挺热情的人，赶紧站了起来。

    随后温牧寒走到超市的货架上面，拿了新的毛巾、沐浴露和洗发水，刚才他说要给钱的时候，老板娘死活都不要。

    要不是因为叶飒，温牧寒是绝对不会张这个嘴，打扰地方的人家。

    毕竟叶飒是为了救人才弄的一身血。

    他也不全是私心。

    见他又拿了一堆东西，老板娘赶紧说：“洗发水和沐浴露这些，我们家都有。小医生不嫌弃的话，就用我们家里。”

    老板娘怎么可能瞧不出来他的意图。

    这位解放军是看自己不收钱，就故意买了这些东西。况且他刚才还在自家买了好多牛奶那些，这里头的利润别说够洗一次澡了，估计在他们家洗一个月都行。

    “是我们打扰您了，”温牧寒虽然不是那种跟谁都能迅速熟稔的性格。

    但是他长相太过好看，这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有优势，况且他还穿着一身军装。

    等他买了东西递给叶飒之后，“我在这儿等你。”

    叶飒拿着东西，进了超市老板娘家后面的浴室。这是典型的农家小院，前面的房子是超市，后面是自家人住着的地方。

    她刚掀开了帘子进去，就听老板娘问：“要不解放军同志，你也在我家洗洗澡吧？你们这个大热天的还出来，真是太辛苦了。”

    “我不用，谢谢。”温牧寒微微颔首。

    他一向没什么跟这种阿姨相处的经验，干脆先出去抽了根烟。这一抽就在外面站了二十分钟。

    等过了会儿，他进去之后，又在货架上看了一圈。

    总算等叶飒出来了，她湿漉漉的长发就那么披散在肩上，打湿了肩上的衣料。

    又跟老板娘道谢之后，两人才离开。

    一出门，叶飒长吐了口气，转头望向他，“我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这就受不了了？”温牧寒好笑地看着她。

    叶飒突然好奇：“你最长多久没洗澡？”

    “半个月。”温牧寒轻描淡写地开口。

    叶飒：“……”

    “条件不允许，大冬天的在高原上拉练，想洗澡也没地儿去，”温牧寒倒是挺淡定的，他当兵十年，经历的确实是太多了。

    还有在云南的树林里待着，因为没有具体的消息，只能干等着。

    身上的汗一层一层的出，每天都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过了几天，感觉那个味道都快渗透到骨子里去了。

    但凡是当过兵的，这些经历都不少，实在是多的没法说。

    他说：“这次情况特殊，只能让你过来。下次贺瑞要是再敢临时掉链子……”

    他的冷笑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叶飒蓦然扭头看他。

    “怎么了？”温牧寒被她这么一盯。

    叶飒抿嘴笑道，“你刚才说话的样子，让我想到以前你也总是这么跟我说话。”

    那股子冲劲儿，特呛人。

    但是也特吸引人。

    温牧寒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被她翻起了老黄历，当即伸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怎么，现在跟我讨债来了？”

    叶飒点头，毫不犹豫说：“你都不知道，你每回这么跟我说话，我回家都要哭一场。”

    温牧寒：“……”

    他还真有点儿心虚，毕竟他也知道他这人是什么狗脾气。拒绝别人的时候，都是怎么决绝怎么来，压根没考虑过什么余地，也丝毫没给自己留一线。

    哪成想有一天会栽在这姑娘手里。

    不过也正是叶飒，只有她才会毫不在意一次又一次撩拨他，丝毫没被他的态度吓退。

    所以她说自己回家哭的时候，他是有那么点儿难以置信的。

    觉得这姑娘在蒙他。

    但是，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要说哪有女孩会不在意这些的呢。

    他微叹了一口气，声音落下，“伸手。”

    叶飒一愣，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几秒还真的很听话的伸手，待一盒芒果果粒酸奶被放在她手心的时候。

    她抬头看向他。

    这是小超市里最后一盒酸奶了，老板娘说这东西一盒好几块，他们进的少。

    温牧寒垂眸看她，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弯钩，“这些债，哥哥以后慢慢还。”

    还一辈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