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此时正好是晚餐时间, 刚从训练场过来的士兵坐下之后，开始狼吞虎咽，话都来不及说上几句。

    倒是穿着军官制服的人三三两两坐着, 偶尔闲聊几句。

    从温牧寒在叶飒面前坐下的时候，不少人都往这边偷瞄呢。

    连一营的战士都挺好奇, 要不是生怕温牧寒发现，一个个恨不得转头往后看。

    有个人实在没憋住, 问道：“你们说咱温营是不是对新来的那位女医生有意思？”

    “我估计就是。”有个人低头闷笑。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没想到温营也是。”

    实在是平时温牧寒积威太甚, 叫这些兵都觉得他有点儿不食人间，况且他们又一直听说温营眼光高, 一直以来都没见过他交女朋友。

    唯一的绯闻就是上次他在营区门口抱着一个姑娘直奔医务室。

    不过据那天站哨的人说，温营就是见义勇为而已, 开车那姑娘在车里昏倒了。

    现在瞧见他主动坐在新来女医生的对面，哪怕平时不八卦的人，这会儿都憋不住。

    张小满作为温营的资深狗腿子, 这会儿可不乐意他们背后这么说温营。

    他立即不满道：“温营才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呢, 他跟叶医生早就认识的。”

    结果一说完，连成一排桌子上的十来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张小满立即怔住, 他…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个。

    “你小子居然知道内幕，快说。”旁边的人都来劲了。

    “就是, 这么大的事情你还瞒着我们。”

    张小满其实也说不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反正他就知道之前他在第九军院住院的时候，叶医生跟温营一块去看过他。

    而且当时叶医生问他，自己当队长夫人行不行。

    他看得出来叶医生好像是喜欢营长, 至于营长嘛，他觉得也应该是喜欢叶医生的。要不然下午大家喝饮料的时候, 他干嘛指使自己把饮料送到医务室，说是请医务室的人一起喝。

    可实际上想请的不就是叶医生。

    他抿嘴不想说了，毕竟这是营长的事情，营长要是不想说，他也坚决不跟任何人说。

    况且他好像听说过，同一个单位不能谈恋爱。

    叶医生好不容易调到他们这里，他可不能害了营长和叶医生。

    张小满立即摇头：“我不知道。”

    “这小子还瞒着呢。”

    “他肯定知道。”

    众人叽叽喳喳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不耐烦地敲了敲盘子，声音不善道：“我说你们有完没完了，男人跟女人在一块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相互看对眼。”

    他们一看说话的人，都有点儿无奈。

    郎玄是今年入伍新兵之一，只不过这小子虽然身体素质不错，但是个绝对刺头，光是紧闭就被关过好几次。

    就连班长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况且郎玄家里挺有钱，他倒也不是不会做人，平时经常请大家一块抽烟，也就是性格有点儿狂。

    还是班长何东宝敲了下餐盘，“好了，好了，都别说了。赶紧吃饭吧，今天可以看电影。”

    组织看电影是战士晚上最喜欢的悠闲活动，一个个听完都闭嘴吃饭。

    温牧寒自然没在意别人的目光，要不然他也不会坐在叶飒的对面。

    这边的叶飒随便吃了两口，又因为对面这个人坐在自己面前，更是不想继续吃了，待她要端起托盘的时候，温牧寒手指轻轻按在托盘的边缘。

    他问：“干嘛去？”

    “不想吃了。”叶飒声音平淡道。

    谁知温牧寒按着她的托盘，声音居然比她淡，“坐下来，吃完。”

    叶飒没动。

    倒是温牧寒微偏头，下巴冲着食堂墙壁上指了指，待叶飒转头看过去，瞧见墙壁上贴着一排红色大字。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温牧寒低头看着她的盘子，低声说：“团里早有规定，不许剩饭，所有人都要吃完。”

    其实这规定还算好，毕竟当兵的小伙子各个都要训练，饭量跟头小牛犊子差不多，食堂大师傅给他们打饭的时候都是生怕不够，没多少人会剩下。

    叶飒沉默了会，才低声说：“我吃不完。”

    她一向胃口小的很，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瘦。

    温牧寒刚要皱眉，准备教训她，只是一想到现在他还在小姑娘的黑名单上呢，好歹是压着性子缓声道：“上次在医务室里的时候陈医生怎么跟你说的？”

    叶飒默不作声，但就是不提筷子。

    终于温牧寒深吸一口气，他伸筷子直接将她盘子里的米饭夹了过去，叶飒都没来得及阻止。

    待他几口吃完后，低声道：“下不为例。”

    叶飒微微咬唇，一时有点儿弄不懂这男人。

    他到底想干嘛呀。

    *

    叶飒第二天才申请到宿舍，前一天因为管理宿舍的人下班了。她是单独一个房间，不算特别大，就是那种普通的单人宿舍，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个柜子。

    随后她又去后勤处领了全套的被褥枕头。

    因为她是趁着中午自己不当班的时候，过来领东西的，这会儿她抱着被子什么走在路上，还没走几步，已经满头大汗。

    “我来帮你吧。”突然有个穿着作训服的兵跑过来拦在她面前。

    叶飒的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呢，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接了过去。

    对方笑着冲着她说：“我叫郎玄，是一营二连的兵。”

    叶飒点点头，轻声说：“我叫叶飒，是新来的医生。”

    “我知道你，”郎玄点点头，转头看她时，突然露出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你长得这么好看，昨天来的第一天，全团的都差不多知道了。”

    虽然叶飒一向知道自己长相漂亮，但是还真的第一次当面被人这么说。

    哪怕是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她望着郎玄，问道：“这是你当兵第几年？”

    “第一年，”郎玄说这话时，语气有些不爽。

    他长相其实也挺好看，只是是那种时刻带着点儿坏的感觉，有那么点儿叛逆不羁的感觉，要不是这一身军装穿着，他大概就是酒吧里面一言不合就要抡酒瓶子打人的那种。

    两人说着话，已经快接近了宿舍区。

    叶飒的宿舍是在军官宿舍这边，这边多数都是单人宿舍，大部分都是连队干部或者营级干部住的宿舍。而叶飒因为是医务室里的医生，所以后勤处给她特殊待遇。

    毕竟士兵住的都是十人宿舍，总不能让她去挤宿舍。

    叶飒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钥匙上的号码，105室。

    是在一楼。

    挺好的，也不用爬楼。

    于是她领着郎玄走到105室，正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隔壁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她转头看过去，就见穿着作训服的温牧寒手里拿着帽子，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

    随后温牧寒的视线在她和郎玄之间扫了扫，目光又落在郎玄抱着的被子枕头这些东西。

    场面一度有些沉默。

    直到温牧寒望着郎玄问道：“午休时间是让你乱跑的吗？”

    郎玄虽然是个刺头儿，不过他还真的挺怵温牧寒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温牧寒正面教训过他。

    他刚下连队那会儿，有种谁都不服的劲儿，仗着自己的身体素质好，军事训练成绩在新兵里面数一数二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关禁闭都管不住他。

    直到温牧寒亲自出手，从各项上面彻底碾压他。

    这才叫郎玄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还太嫩了。

    这会儿温牧寒问他话，因为他手里还抱着东西，所以不能敬礼，他只能站直回道：“报告，我只是去服务社买东西。”

    温牧寒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给我吧，你立即回宿舍。”

    “是，营长，”郎玄不敢反驳，因为此时温牧寒已经伸手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郎玄只能转身离开。

    叶飒站在原地看着温牧寒抱着她的东西，直到他开口说：“还冷着干什么，开门。”

    “我自己拿，”叶飒伸手要去接回来这些东西。

    温牧寒下巴抬了下，指着门上的锁：“开门，要不然你抱着这些东西怎么开门。”

    叶飒倒也不是杠精出身，没再跟他争，拿起钥匙把门打开。

    只不过这个宿舍不知是不是因为好久没人住，一打开就有股闷闷的味道。

    待温牧寒将东西放在床上，立即伸手去打开窗子，“先开窗通风，这个宿舍有阵子没住人了。”

    反正自从他搬过来之后，这宿舍就一直没住过人。

    当时他之所以会选隔壁那间，就是因为安静。他的房间是最顶头的，这边没人住，另外一边是灌木丛，更没人打扰。

    叶飒见他把东西，立即说：“我自己来收拾吧。”

    “你会？”温牧寒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飒以为他这又是讽刺自己的口吻，立即冷漠道：“我为什么不会。”

    其实她真的不会。

    叶飒打小就是被人照顾惯了的，就连在医院上班，管家都会专门送饭到医院给她，你说她能会收拾东西吗？

    温牧寒径直走了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拎着一个水桶和拖把回来。

    他看了眼外面：“你先去我宿舍待一会儿，那边有空调。”

    他瞧见叶飒额头上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虽然刚才她没抱着东西走回来，但这么热的天气，在外面待上五分钟都会浑身是汗。

    叶飒之前都下定决心，这次跟他不要再扯上关系，直接伸手想抢过他手里的拖把。

    “这是我自己的房间，我自己打扫。”

    温牧寒朝她笑了，黑眸如沁着柔光般，透着说不出的暖意，“去歇着，我来搞定。”

    叶飒还要反驳，他又低声说了句：“乖，听话。”

    他的口吻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叶飒更是在他若无其事的腔调之下，居然还真的落荒而逃。隔壁的空调确实被温牧寒开了，她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到底是温牧寒疯了，还是她疯了。

    她居然觉得温牧寒是在跟她示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示好。

    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好。

    于是她坐在椅子上，立即打开微信群，待她稍微编辑了一下语言，犹豫了半天还是发了出去。当然她说的是她的朋友，是朋友下定决心要跟曾经暗恋的人一刀两断之后，对方居然跟脑子抽了筋一样，又开始转过头对朋友好。

    司唯：【这还不简单，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说，男人就是欠。】

    阮冬至：【赞同证人观点。不过我顺便问一句，这个传说中的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毕竟我觉得飒飒你不像是有很多朋友的人。】

    司唯：【小声哔哔一句，我也是这么觉得。而且飒飒你也不是那种会关心闲事的性格。】

    呵呵，真是两个聪明的小可爱。

    叶飒冷笑了一声，手机又突然震动了几下。

    司唯：【等一下，这个很欠的男人不会是我们大帅比温营长吧。说真的，要是温营长我是能理解的，你想想啊，他多正直一个人吧，你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他要是随随便便就被你勾引了，还值得你喜欢这么多年吗？】

    阮冬至：【最重要的是，他和你小舅舅是朋友啊，想想要叫自己朋友一辈子舅舅，哪怕你是个天仙，也确实是要慎重考虑一下的。】

    叶飒突然冷笑了起来，这两人到底是谁朋友。

    直到阮冬至又发了一条微信。

    【要是咱们两其中一个变成你舅妈，你说你愿意吗？】

    叶飒想了下，滚吧。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门口正站着一个人。温牧寒动作挺快，没一会儿就把地拖完了，等回来这边，就发现她正盯着手机边看边笑。

    “笑什么呢？”温牧寒走过来。

    叶飒立即把手机屏幕按黑了，惹得温牧寒微眯了眯眼睛，他多聪明一人。

    当下就明白，这姑娘肯定再跟别人讨论自己呢。

    不过既然还能跟别人讨论自己，说明这姑娘对自己的心思还没彻底断了，不像她说的那么冷漠。

    况且人的大脑里又不存在真的开关，怎么可能说一上不喜欢，就真的不喜欢呢。

    温牧寒这会儿就是在温水煮青蛙，他怕自己速度太快，把人吓得更远了。

    毕竟她上赶着追自己的时候，他千方百计把人往外推。等她说不喜欢不想跟他有关系了，他倒是又看准了自己的心，放不下人家了。

    连温牧寒自己想想，都觉得自个挺不是玩意儿的。

    “旁边都收拾差不多了，不过还要通通风，还有床单被罩这些，我把你的放洗衣机了。”温牧寒倒是把什么都做完了。

    叶飒一怔，问道：“还有洗衣机？”

    温牧寒被她这问题逗笑，“都什么年代了，真当部队是深山老林呢。”

    其实这也是军官的福利，士兵的衣裳还是自己洗的。

    叶飒站起来，“要是没事儿，我先回医务室了。”

    声音冷，态度更冷。

    哪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她身上，都透着一股冷漠劲儿。以前温牧寒倒没觉得她性子有多冷，毕竟她遇见他的时候，不是在撩拨他，就是准备要撩拨他。

    如今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反而叫温牧寒发现，这姑娘冷起来性子是真冷。

    在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温牧寒突然伸手了。

    他手掌一把抓住她手腕，细骨伶仃的触感，叫他一抓在手心时，就不由放轻动作，似乎生怕把她折断了。

    透着一股小心翼翼地呵护。

    他转头看着叶飒的侧脸，挺直的翘鼻，显得五官格外精致立体，他黑眸微深，“跟你商量个事儿。”

    叶飒慢悠悠偏过头，目光挺平静地看着他。

    没说话。

    但眼睛里的意思倒是分明，你说吧。

    温牧寒别她这股子拿捏到位的劲儿又逗笑了，只是他知道这会儿要是笑出声，肯定又要得罪她，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哄呢。

    于是这笑意只在他的眼底。

    他问：“我帮你打扫了房间，这次有奖励吗？”

    叶飒：“……”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直到男人低沉声音再次响起，“能把我微信加回来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叶飒心底居然有股子没来由的痛快，心头还飘过一句话。

    看看苍天饶过谁。

    想当初她为了要他的微信简直是费劲心机，现在居然是他求着自己把他加回来，叶飒自然不可能被他这么一句话就心软了。

    她微微一笑，淡声道：“看情况吧，毕竟我说过了，以后你就只是我小舅舅的朋友。”

    待她要走时，她脚步顿住，转头看着他，很认真又虔诚地喊了一句：“温叔叔。”

    直到叶飒离开后，温牧寒还站在原地。

    只是他转头往后看，透过房门看着已经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笑了下。

    得，不就是温叔叔，行，他努力再变成温哥哥行吧。

    *

    叶飒晚上下班的时候，又去了一趟宿舍。毕竟她的床单被罩还在外面晒着呢，本来中午就是温牧寒给她弄好了，总不能她还指望人家再帮她收回去吧。

    结果她回去时，发现外面并没有晒着任何东西。

    于是她打开宿舍的门，待按下门口的开关，头顶清冷的白光瞬间水银泻地般照亮整个房间，宿舍里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

    甚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又清冽的香味。

    很好闻。

    待她的眼睛落在床上时，军绿色的被子已经被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还是那种可以拿去竞选个人内务标兵的那种方正整齐。

    只不过叶飒的视线又被桌子上的两大袋东西吸引。

    她慢慢走过去，发现这是超市的那种最大号的塑料袋。

    等她打开袋子，一眼就看见里面的糖果。她打开旁边的那个袋子，还是满满一大袋的糖果。

    叶飒有点儿不信似得，把两大袋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哗啦啦，一袋又一袋包装精美的糖果堆积在桌子上渐渐成了一座小山。

    她本来还一脸迷茫地看着这些糖果，直到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那天陈芝跟她说的话，兜里多放两块糖，没事儿可以吃点。

    他都记得。

    他居然真的记得。

    这个认知叫叶飒心底又心酸又难受，明明这个男人把关于她的事情都记得，偏偏他就是要拒绝她。

    叶飒伸手拆开手边的一包棉花糖。

    草莓夹心口味。

    她咬了一口，一下子咬到里面的夹心，略带点儿酸的草莓味瞬间弥漫在整个口腔。

    好酸。

    可是又好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