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晨光初起, 整个军营便已经苏醒了过来，穿着整齐作训服的士兵开始了清早的晨练。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别说这会儿早上天气还算凉快, 哪怕就是大中午顶着地表四十度的高温，都照常训练不耽误。

    每年部队里都有耐高温训练和抗寒训练, 毕竟真到了战场上，什么恶劣的天气都可能会面临, 当年部队里过雪山走草地的经历也才过去几十年。

    叶飒的车子开到军营的时候, 深吸了一口气。

    这几天她都办理手续, 也就是薄长明天大的面子，又因他想尽全力满足叶飒的心愿, 这才顺利把这件事给办了下来。

    要求是叶飒自己提出来的，虽然在别墅里, 她跟温牧寒当面说过，以后不会再烦他，但是她也没办法告诉薄长明自己不来了。

    毕竟太丢脸了。

    她说不出口。

    就当是给自己青春里这么一场漫长又浩大暗恋的一场不算圆满的结局吧。

    叶飒向来不是轻易会放手的人, 可是她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明明她已经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温牧寒却还能当着另外一个女人的面儿, 毫不犹豫地否定她。

    她可以放任自己肆意追逐她想要的人。

    但是她绝对不能接受她的喜欢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更不能忍受一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人对她的喜欢指指点点。

    本来她确实是为了温牧寒来这里的, 不过既然她说过以后不打扰他，就会说到做到。

    这一点她还是做得到。

    军营里门口的岗哨本来见她车子开过来，刚要拦住，告诉她军事禁区请勿靠近。

    叶飒将车窗打开, 直接递了自己的身份证明过来，说道：“你好, 我是医务室新来的实习医生叶飒，这是我的证件。”

    “叶医生。”岗哨上的士兵露出惊喜的笑容。

    叶飒抬头一看居然是张小满。

    小伙子大概立即又记起来自己这会儿还在站岗，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查看叶飒的证件，当然手续都是正规的，他查看完毕之后，双手递了回来。

    他还是没忍住，惊喜问道：“叶医生，你调到我们这边来了？”

    “对呀，以后我们也算是同事了。”叶飒笑眯眯地望着他，还挺高兴的。

    张小满双腿打直，冲着她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军礼，声音极洪亮的喊道：“叶飒医生，欢迎你。”

    清晨初升的太阳散发着的柔和光线笼罩着面前这个穿着海军服的小战士身上。

    他腰板挺直的模样，一下将叶飒心头狠狠撞击了一下。

    有种莫名的热血和感动。

    这是一个她从未来过的世界，但又跟她息息相关的世界。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其实都和这个地方有关。

    军营，这是所有男人的向往。

    她不是军人，只能注视他轻声说：“谢谢你，张小满。”

    *

    她遵照着张小满给她指的路，将车子一直开到了团部大楼门口，停在了门口的停车位上之后，她拿着自己的证件下楼。

    因为她的调任是从旅部那边直接下的，今天她第一天来报道，自然需要先到团部的人事处。

    人事处的负责人倒是挺热情的，让一个小干事帮忙她办理好手续。

    等叶飒拿到自己证件的时候，还看了好久。

    南江某旅第一团的印章盖在上面，让她有种莫名的感觉。

    等她要走的时候，突然人事处的这位军官喊住她，低声说道：“叶医生，不好意思，团长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团长？

    叶飒一愣，反问道：“团长要见我？”

    显然对方也有点儿奇怪，点了点头，直接领着叶飒往外走说道：“团长办公室在楼上，我带你过去吧。”

    叶飒微微蹙眉，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团长会要见她。

    毕竟她只是医务室里小小的实习医生而已，她想不到团长见她的理由，就像是九院的院长不会随随便便接见一个小医生一样。

    不过心底这么想着，她还是安静跟着来到了八楼的团长办公室。

    敲门后几秒钟，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音。

    等推开门，叶飒一看见里面的装饰，房间很大，方方正正，但是显得有点儿空旷，旁边摆着一个很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资料和书籍。

    而棕色长桌上面摆着国旗和军旗，墙壁上悬挂着一枚很大的八一军徽挂件。

    随处可见的军旅元素。

    自然还有坐在办公桌后面，穿着一身白色海军军装的中年男人。

    因为在室内，他没有戴着军帽，露出一头极短的短发。

    “叶飒医生对吧，”石向荣一抬头瞧见被带进来的姑娘，眼睛微眯了下，盯着看了会儿点点头，指着旁边的沙发：“坐吧，坐吧，别拘束。”

    人事处那个军官离开之后，还顺便带上了门。

    石向荣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他走到旁边的饮水机旁，拿出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水之后，放在叶飒面前：“喝点儿水。”

    “谢谢团长，”叶飒双手捧起来。

    石向荣倒也不是心血来潮，这个人事调令上周他就知道了，只是他不太明白，怎么给医务室弄来了一个实习医生。

    而且还是第九军院那边调过来的。

    这就好像从海军机关单位往下调到他们这个基层单位一样，九院是有名的三甲医院，在军医院里面更是数一数二的。

    那么个大医院，不知道多少人打破脑袋想往里面钻呢。

    这位姑娘倒是好，反而要往他们这个基层单位的医务室里面调。

    石向荣也看过她的简历，是漂亮到不能漂亮的那种，博士学历，虽然暂时还没毕业，但是这种人才哪怕被部队里面特招，他都不觉得奇怪。

    所以他还真想见见真人。

    之前看她简历上的照片，当时就觉得这姑娘漂亮的有点儿过分，不过他也不是老古董，知道现在都有美颜相机什么的。他自个就有个女儿，平时没事儿就爱在微信发自拍，照片上那模样变得连他这个亲爹都不太认识了。

    结果这下一瞧见真人，他才发现人家是长得真漂亮。

    漂亮到真人和照片上没什么差距的，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别紧张，我呢就是想跟你聊聊，为什么想要调到我们这个基层部队里来，”石向荣重新回到桌位后面的椅子上坐下。

    对于这个问题，叶飒早有预料别人会问。

    之前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所有人，她是为了温牧寒，因为她想看看这个男人的世界有多精彩和与众不同，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养成这样的性格。

    可是现在她的目的反而变得单纯。

    她说：“都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我就是想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让所有人都这么魂牵梦萦。”

    石向荣倒是没想到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当即朗声笑了起来，倒是温和说道：“那希望我们这个地方别让你失望啊。”

    “不会的，我相信一定不会的。”

    虽然偶尔部队上也会传出一些不太好的消息，可是所有人都会记得抗震救灾的时候，谁是冲在最前面的人，有危险的时候谁是那个毫不犹豫保护这个国家和人民的人。

    叶飒离开石向荣的办公室之后，直接去了医务室。

    之前她去过一趟医务室，所以知道怎么过去。等她到的时候，医务室里的门正开着，她一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蓝色作训服的小战士正在里面忙活。

    “请问你找谁？”小战士听到门口动静，一转身看见一个特好看姑娘站在自己身后。

    叶飒看了一眼，问道：“请问今天是哪个医生值班啊？”

    小战士：“是贺医生。”

    “他不在吗？”叶飒又问。

    她刚问完，里面正好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他看了一眼叶飒，有些惊讶：“请问你找谁？”

    “我是叶飒，是新来的实习医生。”

    贺瑞一听有点儿愣住，他之前知道医务室这边有个新医生要来，也听说是个女的，因为之前陈芝医生要休产假嘛。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大美人。

    他一时也有些怔住，等回过神才不好意思道：“原来你就是叶飒医生，我是贺瑞，是这里的军医。”

    “叶医生，我叫徐滔滔，是这里的卫生员。”

    旁边的小战士也赶紧说道。

    叶飒点头，她知道部队里一直有卫生员这个岗位，很多都是连队里的小战士担当，平时会在医务室里面，要是有军事演习的时候，他们肩膀上会带着红十字标识。

    贺瑞给叶飒介绍了一下这里医务室的基本配置。

    简单的头疼脑热这些都能处理，但是要是有什么大病，自然还是要往医院送，因为团部营地离九院挺近，所以他们部队里的战士多数是去九院。

    等贺瑞问到叶飒之前在哪个医院上班时，她如实回答九院，贺瑞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

    叶飒在这里待了一个上午，就感觉到了这里跟九院的不同了。她在急诊室的时候，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病人一个接一个，有时候连上个洗手间的时间都没有。

    在这里的医务室，有点儿空闲的过分。

    一直到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突然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是被架着进来的，一张脸通红通红，肉眼可见是被晒得。

    “医生，你快给看看，他突然从单杠上就摔下来了。”

    为首的军官特别担心地说道，他忍不住把帽子从头上拿了下来，往自己身上扇了两下。

    等他看见拿着听诊器过来的人时，一下愣住了。

    “叶…叶医生，”郑鲁一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可是面前这个正在给战士看病的医生，不是叶飒是谁。

    叶飒伸手掀了下战士的眼皮，看了看他瞳孔的状况，又用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跳情况。

    在听到郑鲁一说他是从单杠上摔下来的，赶紧捏了捏他四肢的情况，好在并无明显的骨折现象，应该也没摔到。

    “应该是中暑了。”叶飒检查完之后说道。

    她说：“情况不算严重，待会给他喝一瓶藿香正气，然后让他在这里躺一个小时观察观察。”

    郑鲁一过了几秒，才点头说：“好嘞，谢谢医生。”

    叶飒因为刚来还不知道药品摆在哪里，所以是徐滔滔去拿的藿香正气水。因此她留在这里的时候，郑鲁一还是没忍不住，低声问道：“叶医生，你怎么在我们部队里？”

    “上班啊。”叶飒转头看着他，笑了下，似乎在笑他这个问题问的挺好玩。

    郑鲁一依旧一脸懵逼，上…上班？

    他舌头都大了，“你到这儿上班？你不是在九院上班的呢。”

    “从今天开始，我就在这里上班了。”

    郑鲁一简直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不过叶飒并不打算跟他多聊，因为正好又来了一个战士，捂着肚子，说是肚子疼。

    叶飒把人拉到一旁让他坐下，给他检查身体。

    郑鲁一也没能在医务室待多久，因为这会儿正好训练结束，他让其他两个战士去食堂吃饭，自己也去给刚才中暑的战士打一份病号饭回来。

    结果他到的时候，就看见连队里的班长已经拿着饭盒往外走。

    原来班长已经把饭打好了给人送过去。郑鲁一倒是没跟他争这些，径直走进食堂里头，等他饭吃一半的时候，温牧寒进来了。

    “牧寒，”他伸手招呼了下。

    温牧寒打了饭端过来，手里还拿着他的军帽。郑鲁一看着他身上这一身笔挺的军装，就知道他今天又去机关开会去了。

    自从他那个海岸线计划报上去之后，他去机关的频率倒是比之前频繁了些。

    “怎么样？”郑鲁一关心问道。

    虽然知道温牧寒做的这是吃力不讨好，不过这种精神不就是现在军改所需要的，要不然一天到晚的吃老本，他们海军资本还没陆军厚呢。

    人家陆军还能喊一句，中国陆军天下第一。

    毕竟陆军的战功是实打实的，名声都是靠着自己打下来的。

    他们海军没办法啊，没钱想搞海军简直是痴心妄想。就说这航母吧，当年第一艘航母交付给海军的时候举国同庆，多少海军老人躲被窝里偷偷哭都不是夸张的。

    温牧寒这个海岸线集训队的想法，大胆又创新，要是真让他做成了，那说不定还真的能成立一支新型专业化支队。

    温牧寒手里捏着筷子点了点头，连他脸上都挂着笑意：“目前来说进展还不错。”毕竟他这几次会也不是白开的。

    郑鲁一悄悄说道：“要是真成了，我必须要进集训队啊。”

    “那不行，”温牧寒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郑鲁一立即瞪大眼睛，满脸不敢信他居然这么直接拒绝自己。

    温牧寒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我们要是都走，一营怎么办，你是要把一营的兵都丢下？”

    郑鲁一：“……”到底谁是营长啊。

    他只是个副营长，还是宝宝而已。

    “我说营长你自己要去搞集训队，你把我丢在一营看家，你说这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到时候你肯定要全团选拔吧，我的军事素质可是过硬得很……”

    郑鲁一还在念念叨叨。

    温牧寒却拿出了手机，等他翻出微信的时候，界面停在了叶飒的对话框上。

    这姑娘确实人如其名，做事够飒，性格更是如此。

    之前一通生气说从此不打扰他，还真的彻底消息了一样。

    这几天别说电话，就连信息都没了一条。温牧寒大概猜到那天她肯定是听到了那句他说自己跟她没关系，却没有听完后面那句。

    对于她的失望，其实温牧寒反而不是不能理解。

    这姑娘说喜欢他不是一天两天，要不是心理过不去，怎么可能会轻易松手。

    这回估计是真伤心了。

    本来他也是想要解释的，毕竟这种事情说开了就好。可他反而有点儿退缩了，温牧寒字典上从来没出现过的字眼，反而在她身上用到了。

    他挺怕看见小姑娘的眼泪，又觉得自己实在不算个玩意儿。

    这人他肯定是要追回来的，因为他一旦确定心意，肯定是不会放手。可是怎么追就是个问题了，大张旗鼓不是他的性格，但是叶飒在他这儿受的委屈，哪怕他再大张旗鼓都不嫌多。

    越是想着，心底越觉得要谨慎。

    恨不得写个作战计划才好。

    这么几天了，气也总该先消了，他觉得还是应该先把事情说清楚了。

    等他正要发信息的时候，突然对面郑鲁一压低声音，贼兮兮冲着他笑：“不过营长，我发现你还真够招小姑娘喜欢的。”

    温牧寒听到这句话，轻轻挑眉，正要只当没听到不搭理他。

    郑鲁一：“叶医生居然为了你都追到咱们部队来了，好好大医院不待着，跑到我们这里……”

    “你说什么？”温牧寒冷眼看着他。

    郑鲁一被他这表情吓了一跳，见他这表情，心下一想问道：“你还不知道？”

    温牧寒：“说。”

    简短一个字，吓得郑鲁一赶紧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原本带战士去医务室，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叶飒。

    等说完之后，郑鲁一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场浪漫的爱情故事。

    为了追求喜欢的人，小姑娘执着从大医院转到了部队医务室，只为征服她心目中的男人。

    当然他还没脑补完，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以至于他跟着喊了一句：“营长，你这饭……”

    不吃啦。

    人早就不见了人影。

    因为医务室还有病人在，叶飒主动留下来值班，让他们去吃饭。本来贺瑞挺不好意思的，倒是叶飒主动说她不太习惯去食堂人那么多的地方。

    贺瑞看着她这张明眸善睐，惹人怜爱的脸，顿时点头表示理解。

    于是徐滔滔表示一定会给她打个食堂大师傅做的红烧肉回来。

    叶飒坐在办公桌上看医务室这一个月以来的诊断病历，正看着时，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于是她抬头问道：“哪儿不舒服……”

    待她看见来人时，登时闭嘴。

    温牧寒穿着一身白色军装，笔直地站在她面前，黑眸落在她脸上，有种灼热到过分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叶飒，你怎么在这儿？”

    其实这话他自认是用关心的口吻。

    这话可是戳着马蜂窝了。

    因为在叶飒听来，每次他这么说时，就是想要撇清他们的关系，甚至她已经默认他没说出口的潜台词，“你为什么要在这儿”“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叶飒猛地站了起来，只是考虑到里面还躺着病人，她可真是要立即说出口，她率先走到门口，温牧寒跟着走了过去。

    她仰头望着他，神色淡然：“对，我是说过以后不会再烦你。我调过来是之前就定下来的，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以后咱们连普通同事都用不着算，因为走在马路上，我也会假装不认识你的。”

    这一通话砸过来，温牧寒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翻脸如翻书。

    他这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之前还说喜欢他的姑娘，这下真的如他之前所愿不搭理他了。

    可是他这心里头怎么就那么难受。

    他刚想伸手按住叶飒的肩膀，告诉她，自己那天说的话。

    可是叶飒往后退了一步，正好变成他站在医务室门外，而她站在门里。她抬手指了指墙壁，那里挂着一块红色标语。

    “闲杂人等，不得无故逗留。”

    这是部队防止有人偷懒躲在医务室才挂的一条标语。

    叶飒冷淡开口：“以后要是，也请你别随便来医务室。”

    砰地一声响动。

    说完，她当着温牧寒的面儿，直接关上了门。

    温牧寒看着面前的门板，足足站在原地待了一分钟。

    所以她还真要说话算话，从此不打扰他，跟他形同陌路？

    艹。

    温牧寒没忍住，在心底爆了一句粗口，只是这话对他自己倒是多了点儿。

    *

    一分钟后。

    叶飒听到门被重新推开，她以为是有别人来了，毕竟温牧寒那种性格怎么可能在她关上门之后，还继续进来。

    况且他又不喜欢自己，她不搭理他，不是正好如了他的心愿。

    可她一抬头，就看见穿着白色军装的男人已经走到面前。

    这次温牧寒双手按在桌子上，身体微弯，前倾靠近桌后的姑娘。

    直到低沉又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医生，我要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