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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胤禛和小鱼踏着月光回来时, 魏紫正托着下巴坐在回廊里,柔粉色绣鞋上银锻的花纹在灯光下明灭如星子。

    月华和透着灯笼皮微红的灯光落在魏紫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再轻薄不过的流光外衣。

    “爷!”魏紫站起身, 那件流光外衣也随之褪下, 缓缓流淌到地面上。

    单衣裙裾在跑动之间摆动,像是飞舞的蝶。魏紫踮起脚尖, 看着胤禛怀里的襁褓, 小鱼正撅着小嘴吐口水, 看见魏紫立刻咧嘴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胤禛低声道:“他在皇阿玛那儿睡了好久, 今晚怕是有的闹腾。”

    视线越过胤禛的肩膀, 魏紫看见如流水般的赏赐捧在一个又一个被帽檐遮住面容的内侍手中。

    胤禛侧过头, 看了眼苏培盛,苏培盛便上前将送赏赐的太监们引到了临时库房处。

    因为人多而变得稀薄的空气也重新清新起来,那股从四贝勒府跟到行宫的雅香替胤禛洗了洗鼻子,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松眉心。

    魏紫接过大红襁褓, 妖力从手掌注入小鱼体内走了一圈。

    一切如常。

    “进去吧,夜深有些凉了。”胤禛道。

    胤禛去沐浴时,宋嬷嬷才有机会说起短短几个时辰伴驾的经历。她不像秦嬷嬷, 不是从宫里出来的, 从未见过龙颜, 今日真是吓得不轻, 如今说起来还有些恍惚又不可置信的感觉。

    “万岁爷随和得很,见了四阿哥便先问了如今吃的如何、睡得如何, 后来见四阿哥一直笑便亲自抱着四阿哥批阅奏折。”宋嬷嬷道:“奴婢听见万岁爷说, 四阿哥果真如德妃娘娘说的那样同贝勒爷长得极像又乖巧。奴婢喂四阿哥辅食时,万岁爷还笑着看了好几眼。”

    魏紫这才知道康熙是如何想起来这众多孙儿中毫不起眼的小鱼,原是德妃搭的桥。

    “今日可让你劳累了, 如烟,厚赏宋嬷嬷。”魏紫如今也喜欢上了赏这个赏那个,身家丰厚便是这般肆无忌惮。

    宋嬷嬷忙跪下谢赏。

    胤禛后来也赏了宋嬷嬷,加上康熙和德妃的赏,到行宫短短两三日,宋嬷嬷便已赚的盆满钵满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此刻胤禛尚有些心绪不平,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魏紫逗弄小鱼。

    小鱼如今自己坐的麻利儿的很,他一坐魏紫便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拍拍背又把他放下去躺着,小鱼便会露着米粒大的牙齿又自己坐起来。

    同胤禛戳他他便要生气比起来倒是脾气好得很了。

    魏紫百忙之中抽空问了一句:“万岁爷同爷说了什么,爷怎么回来都不说话。”

    “没什么,皇阿玛本有意再给我指一个蒙古的侧福晋。”胤禛倒也没瞒着,随口提了一句。

    魏紫挠了挠小鱼的肚子,母子两人都笑弯了一双眼。

    一个女子在得知夫君差点有了新欢之后没有半点反应。要么是这个女子笃信两人的感情,要么这个女子根本就不在乎她的夫君会不会有新欢。

    胤禛觉得魏紫是前一种,但是夜深**毕时,他看到魏紫背对着他的身影,仍是恍惚了一下。

    他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在这时,魏紫咋吧了下嘴,翻身用光洁的手臂揽住了胤禛的腰腹,半梦半醒间还蹭了蹭他的肩膀。

    胤禛合上眼,搂紧了魏紫,一夜安眠。

    .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圣驾便已在热河行宫里待到了八月中旬,到了这个时候魏紫已经把行宫里大大小小的名景走了个遍了,有些胤禛陪着,有些则是她自个儿去的。

    最开始的兴奋劲儿过去,魏紫也没那么热衷于出门赏景了,一方面是康熙亲自定的三十六景见识了个七七八八,另一方面是……胤禛近日实在是古怪得厉害,惹得魏紫都有些招架不住。

    不仅如此,他看向她的眼神中总带着些什么,仿佛要将她剥开仔细看看清楚一样。

    魏紫向眉芳求证:“你觉不觉得爷最近……有些奇怪?”

    “是有些怪。”眉芳笑嘻嘻道:“怪宠爱侧福晋的!”

    魏紫抿了抿唇,扭开头不理眉芳了。她分明是很严肃地在问,眉芳却同她逗趣儿。

    眉芳转动着眼珠,知道自己调皮错了地方,讨好地给魏紫捶着肩,绞尽脑汁地想着刚才的问题,艰难回答道:“若说贝勒爷奇怪倒也不是,更像是愈发看重侧福晋了,侧福晋该高兴才是。”

    说到后面却是越说越顺溜,说的魏紫都有些将信将疑了,“……该高兴?”

    眉芳用力点头:“侧福晋该高兴!”

    魏紫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

    胤禛缓步走入殿内,沉着目光从书案上常用的紫檀木狼毫佛雕笔到软榻旁边叠放整齐的羊毛长巾再到一旁多了一盆冰山的墙角。

    即便只是暂居的行宫宫殿,也完全彰显的出女主人的用心程度,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是情意。

    胤禛眼睫微颤,缓缓移开了目光,沉稳有力的步伐继续向里间踏去,那里已经隐隐传来幼儿的咿呀声与小小少年的笑声。

    透过朦胧轻薄的纱帘,里间情景一览无余。弘昀脱了靴子坐在床上,双手拢成一个圈,小鱼坐在圈里抱着脚傻笑。魏紫躺在不远处的美人榻上,杏眸半阖,撑着脑袋惬意听着眉芳连说带演、生动十足的话本。

    “却说那青面獠牙的恶鬼忽然吹了一口青烟,王生眼睛一晃,再清醒时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狰狞恶鬼,只有一美貌娇俏、亭亭玉立的少女含羞带怯——”

    眉芳的声音被弘昀兴奋的笑声压了下去,魏紫眼皮轻抬,吐出一颗葡萄籽,懒洋洋道:“弘昀,声音小些。”

    弘昀显然已经习惯了,应了一声,笑声压了些,凑上前用下巴蹭了蹭小鱼的脑袋,小鱼被顶的晃悠了一下,差点像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地躺倒。

    “——含羞带怯地望着王生,娇滴滴道,多谢恩公大人……”眉芳眉飞色舞,嘴皮子不停。

    魏紫已经注意到了纱帘之后的挺拔人影,撑着身子半卧起来,略略挽着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胸前,如黑色瀑布。莹润明亮的眼睛则是带着笑意看向纱帘。

    立侍一侧的如烟立即会意,反身挑起纱帘,露出窥者真容。

    “奴婢给贝勒爷请安。”

    “弘昀给阿玛请安。”

    “妾身……”魏紫腿都还没着地,胤禛已经摆了手:“免了,怎么都在这儿?”

    弘昀羞涩笑道:“孩儿功课提前完成了,特来向侧福晋请安,顺便看看四弟。”

    让弘昀老实读书一向困难,最近却是表现不错,今日更是给了胤禛一个意外之喜,他笑着颔首:“很好,苏培盛,把库房里的徽墨给二阿哥送去。”

    这时所提及的徽墨自然不是普通的徽墨,而是御供徽墨中最上品的一批,胤禛有的也不多。

    弘昀心里发苦,讷讷道:“孩儿谢过阿玛。”

    见他言不由衷,胤禛也并未发怒,反而笑了笑,拍了下弘昀肩膀。

    魏紫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摇头晃脑:“爷今儿个怎的下朝这样早?”

    绣着蝴蝶的缎面拨浪鼓被胤禛抬高,小鱼急得直抬下巴,胤禛捏了捏他的脸,手臂降了高度,“今日难得清闲,朝会也结束的早,倒是赶巧了。”

    他素来畏热,在行宫里都觉得燥,外边儿冰盆摆的正好,里间却有些闷了,额头上都布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魏紫一眼瞧见了,却不紧不慢地净了手,擦干了才上前挽住胤禛手臂,“爷让两个孩子在屋里玩儿会吧,咱们去外间清凉些。”

    任谁听了不说一句贴心人?

    胤禛顿了下,望进魏紫眼底,那里清澈而纯挚,像是一面镜子,他喉结滚动了下,“唔”了一声。

    弘昀笑着逗了逗小鱼,有些惆怅的目光扫了眼纱帘又收了回来,醒神般摇了摇头。

    因为有孩子在里面,胤禛和魏紫坐在外间并没有过分亲密,胤禛换了外衣和靴子,舒爽地喟叹一声,扭头看了魏紫在偷笑。

    “笑什么呢?”

    “就是觉得爷真辛苦,这么怕热还要这么劳累,相比之下,我就轻松多了,这还不值得笑啊!”魏紫歪着头,露出个满足的笑容。

    胤禛瞅了她一眼,额间动了动,不置可否。

    魏紫本想趴到他身上去,却因腰间酸软而犹豫了,只靠近了些问:“敢问爷有何高见?”

    “没什么,你说得对。”胤禛点了点头。

    魏紫撅嘴表示不满:“你敷衍我!”

    胤禛当时没说话,拍了拍她的背,晚上却狠厉发劲,垂眸望着她满面红晕,恨不得捏着她的下巴问问:

    到底是谁在敷衍谁?

    他这样以心相待,却没想到魏紫不曾将真心掏出来过。

    胤禛并不怀疑魏紫对他的心意,那些细心的观察、贴心的关怀、撒娇、吃醋……都是真的,不是演出来的。想在他面前伪装,魏紫功夫还没到家。

    但正是因为如此,一旦撤去先入为主的视野,从前被忽略的东西便一一涌上水面。

    她真诚相待,却没有把真心托付给他。

    她仍有余地,仍有未被填满的地方。

    那让胤禛感到陌生的、前所未有的无力。

    、

    太子自从来了行宫便一直深居浅出,任由直郡王百般招摇、万般得意。而康熙就像是不知道这些一样,让奔涌波涛肆意起伏。

    中秋将至,太子却忽然广发请帖,宴请兄弟们,小聚一番,联络感情。

    胤禛如约而至。

    他见了胤礽眼瞳便颤了下。胤礽目光沉静、面颊消瘦,清瘦身躯裹在衣衫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往日神采飞扬、风光无两的大清储君短短一月之内忽然像是沉了一层水,变得幽深而诡静。

    “太子……”胤禛眉毛微动:“太医请平安脉是如何说的?”

    胤礽洒脱一笑:“无碍,不过是有些苦夏,掉了些肉罢了,看着吓人,盛夏一过,补一补便回来了,四弟不必担忧。”

    他说的风轻云淡,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巨变。

    “二哥。”胤禛神色动容,正欲说些什么,直郡王便同八贝勒一同进来了,两人见了胤礽也是一惊。

    直郡王面色诡异了瞬,竟低声问道:“太子爷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却带了些说不清的滋味,不像是单纯的挑衅。

    八贝勒面露担忧:“万望太子殿下保重身体。”

    胤礽面色自若地又重复了一遍对胤禛的说辞,直郡王和八贝勒听了一人眉眼低沉,一人眼神微闪。

    “怎么老是提我,分明是让兄弟们来联络感情的。”胤礽摇了摇头,负手悠悠离开了。

    剩下三人沉默了瞬,听得八贝勒温和嗓音:“四哥最近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些闷闷不乐的。”

    胤禛面无表情,还未说些什么,直郡王捧腹大笑:“老八啊老八,就老四这张棺材脸,你是如何瞧出闷闷不乐的?”

    “大哥……”八贝勒无奈地唤了一声,直郡王也不想彻底得罪胤禛,眨了眨眼,将将缓住笑声。

    胤禛轻扯唇角:“我却是有些烦心事,却都是小事,难为八弟记挂着我,怪不得大哥器重八弟,也是有些渊源在的。”

    八贝勒轻笑:“四哥过誉了。”

    直郡王哼笑一声:“瞧不出四弟嘴皮子这么利索。”

    “多谢大哥夸奖。”胤禛拱了拱手,先行离开了。

    有太子此间只有兄弟之言在先,今日便都只是兄弟,不提其他。

    直郡王缓缓敛起笑意,目光飘向胤礽身上复又移开,身侧是八贝勒的宽慰:“四哥向来如此,大哥别介意。”

    “不介意,走吧,我看着老三来了。”

    胤禛离开直郡王和八贝勒便坐到了五贝勒和七贝勒之间,三人都不是什么健谈的性子,只偶尔搭上一两句话,直到胤祥过来才热络些。

    胤祥愣是坐到了胤禛和七贝勒之间,七贝勒倒也不介意,接了谢意便空出一个位子给胤祥。

    “嘿嘿谢谢七哥。”

    七贝勒微笑:“客气了。”

    不多时,宴席开始,胤祥目瞪口呆地望着胤禛,磕磕绊绊道:“四、四哥你这是?”

    胤禛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喝酒,来不来?”

    “来!”胤祥撸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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