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吸血鬼是一个缓慢而难熬的过程。

    十愿曾在一些书上读到过, 吸血鬼会在初拥对象体内注入他们自身的血液，想来方才她感受到的那股异物感就是杜兰德的血液，如今它正以一个极其缓慢的趋势, 一点一点爬过十愿体内，她甚至能感受到被它侵蚀过的细胞开始发生变形，改造，撕扯着她的身体。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 也许她真的会变成吸血鬼。

    但十愿记得, 路西法最讨厌的有两种生物, 一种是女巫，一种是吸血鬼。

    万一她集齐了这两点, 那她还钓得到路西法吗？

    十愿吐出一口气，将头扬起，吸血鬼的毒液让她短暂失去了视觉，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两道目光倾洒在脸上。

    “怎么了？”杜兰德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哪里很痛？”

    他是第一次给人初拥吧，十愿想着, 伸出手摆了摆，示意他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还在想如果杜兰德不上当, 自己要用什么理由骗过他，吸血鬼却立即低下脑袋, 柔顺的金发拂过她的指尖：“什么事？”

    十愿有些错愕，但很快将那抹情绪掩藏起来，却还是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路西法说的没错，她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我……”

    她的唇蠕动了下, 声音却消失在开合的嘴里。

    “你再说一遍, ”杜兰德急急道, “是感到身体哪里不对劲吗？还是呼吸不上来？我听说初拥也有可能失……”

    他的声音消失了。

    ——十愿的头垂了下去, 她的胸口贴着杜兰德，却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那双拽着他衣袖的手也落下去，像是提线木偶被陡然切断了牵引。

    杜兰德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手指几乎陷了进去。

    “别……求求你，”他慌声道，“不要死……”

    十愿细长的后颈从散乱的发丝下露了出来，那一小段雪似的白几乎刺痛了杜兰德的双眼，记忆里的那幕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用力抱着十愿，却分不清怀中的是初拥失败的少女，还是那只静死在笼底的金丝雀。

    忽然，十愿动弹了下。

    杜兰德屏住呼吸——即使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生怕小小的气息也会将十愿的动作吹散：“……喂？”他才发现自己不清楚女孩的名字，“你还好吗？”

    如果杜兰德再年长些，更接近遇见十愿的年龄，也许他就不会轻而易举落入陷阱了。

    在他低头的一刻，十愿抬起头，猫眼微微勾起，里头闪着宝石般的光芒。

    “看着我，”她沉声道，“别动。”

    杜兰德僵住了。

    十愿的眼中好似凝结了无限深渊，只一眼，他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成功蛊惑住他，十愿忍不住松了口气。

    好久没有使用魅术，她还真怕会失败。

    “把项链给我。”她命令道。

    几乎没有任何挣扎，杜兰德脱下那根项链，交给十愿。

    当小小金丝雀落入她的掌心，十愿感到一阵暖流从手心处开始蔓延，如同春天吹了口气，那股柔和的气息缓缓划过她的体内，甚至将吸血鬼的毒液都压了下去。

    “您成功了？”奥斯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微微的惊讶，“这才过去了几个小时。”

    “快把我弄回去，”十愿瞄了眼杜兰德，虽然后者还处于蛊惑状态，但她毕竟许久未用魔法，说不定一个疏忽就叫对方挣脱了，“等他醒过来就糟了。”

    “等等，”奥斯汀却说，“不和他告个别吗？”

    “告别？”十愿下意识问，“为什么？”

    “您还真是……”奥斯汀发出一声轻叹，“这样真的好吗？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十愿先是一愣，既而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表情。

    ——像是有些想笑，可嘴角牵扯到一半，又重重落下了。

    “既然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她低声道，“那为什么还要留给他平白的希望？”

    奥斯汀这句话倒提醒她了，十愿来到杜兰德面前，轻轻踮起脚尖：“公爵大人，”她扬起头，“请看着我。”

    如同一只乖顺的绵羊，杜兰德转向十愿，两颗琥珀石般的眼中倒映出她的面孔。

    十愿的目光一点一点从他的眉峰开始，缓缓往下，像是要将这张脸刻入记忆一般，她深深地看着杜兰德，随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把我忘了，”她冷静，简短，不带犹豫道，“就像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奥斯汀惊讶：“十愿小姐？”

    与此同时，杜兰德的模样有些奇怪。

    他的眉头紧皱，表情困惑而挣扎，似乎无法理解十愿的指令，十愿暗感不妙，再次重复了一遍：“把我忘掉！”

    这一次她加了命令的口气，原以为杜兰德会服从，但似乎好像适得其反，十愿很明显感到杜兰德抵抗的力量一下增强，她一个措手不及，居然没有压住他——

    “不要！”吸血鬼低吼出声，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当他抬起头时，眼里已一片清明，“我不要这样做！”

    糟糕，十愿暗叫一声。

    她转身想逃，速度却远远比不上吸血鬼，后者只一个倾身，轻而易举抓住了她。

    “你……”杜兰德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念十愿的名字，眼神有一瞬的茫然，“你到底是谁？”

    十愿没有吭声。

    “我一定认识你，”杜兰德自顾自道，“你知道吗？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你……”

    “你想知道答案？”

    被十愿打断，杜兰德有一瞬的怔忡，眼睛却飞快亮起来，脸上写满了光亮的期待：“你愿意告诉我吗？”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如此明亮——那双琥珀瞳里的光芒几乎叫人窒息。

    十愿发现自己躲避似的移开了视线。

    “把你的手给我。”

    杜兰德不疑有他，温顺的模样给人一种金毛犬的错觉。

    喉咙里仿佛有一团气体，顶的十愿嗓子眼发酸，可内心的念头却越发坚定起来，她抬起头，视线笔直射向杜兰德：“忘了我，”她用一种强烈的，不容拒绝的语调道，“把我从你的记忆里剔除。”

    这一次，十愿几乎倾注了全部的魔力，一开始杜兰德还想挣扎，但渐渐的，他的眼神开始松动，一种困惑的，虚空的表情取而代之，与此同时，十愿感到内心有一处角落被剥离。

    “奥斯汀，”她知道奥斯汀在监视着一切，“我们走吧。”

    这样真的好么？

    奥斯汀或许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但他的沉默已充分表达了这层意思，然而十愿已经松开了手，任由吸血鬼冰冷的指尖从手心滑落。

    “那我们去下一个副本吧，”奥斯汀叹了口气，“十愿小姐，请做好准备。”

    当十愿即将离开副本时，她终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杜兰德站在墓碑前，好似一座等待的孤塔。

    十愿魔力消耗过度，思绪有片刻的恍惚，以至于分辨不出下一秒，那飘过耳畔的声音是杜兰德的低语还是风的呢喃。

    “十愿……”

    ***

    当十愿站稳脚跟时，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奥斯汀那个家伙，居然把她直接踢入传送洞，美名其曰“为杜兰德报仇”。

    她揉了下还隐隐作痛的屁|股，才抬头看了眼环境，十愿站在一条走廊里，周围全是吵吵嚷嚷的学生，不时有人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又是那副怪样子……”

    “别看她，否则你也会倒霉的！”

    他们认识自己？

    十愿压下心中疑惑，迅速绕过这些人，等拐入另一条走道，那些视线消失了，才感觉好受些。

    这里似乎是一所学校，十愿闯过的学校副本只有一个——看来这次她要面对的是露世了。

    也不知道露世现在是人类还是鬼，她若有所思地走着，没注意前面，一不留神撞上一个男生。

    “抱歉，你没事……吧？！”十愿瞪着面前的男生，险险把那句惊叫掐断在喉咙里。

    “喂，好疼啊！”男生睁着眼睛，然而细窄的单眼皮显然撑不起愤怒的表情，“你不长眼睛的……咦？”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巧，我在找你唉！”

    十愿认得他——田中，那个据说是露世朋友，后来被见越入道残忍杀死的少年。

    这么说，她是来到露世生前的世界吗？

    十愿正思索间，怀里突然被塞入一样东西。

    她挑起一个白色的信封，疑惑看向田中：“这是什么？”

    田中不耐烦地抓了下脑袋：“我怎么知道，是别人拜托我给你的啦！”

    他畧下这句话，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嘴里还嘀咕：“我为什么要和这种人来往……”

    十愿眨眨眼，不明白自己哪里招惹到田中，但很快她又将注意力放回信上，从外表上来看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信封，甚至右下角还标有“罗○”的标志，可把信稍微靠近鼻子，便能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宛若清风穿过竹林。

    十愿打开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

    “请于放学时分在天台等我。”

    字迹端秀，却也说不上多好看，可十愿目光落到最后，却凝固了。

    那四个小字像是活了过来，在她的眼里跳动。

    十愿轻声念道：“……竹下露世。”

    她忽然扣紧那张信纸，单薄的纸张承载着她的力量，像蝴蝶羽翼般微微颤抖着。

    好在距离放学只有一个小时，否则十愿真怕自己激动的心脏会像一颗气球般biubiu飞向天空。

    等放学铃一响，她立刻避开其他同学，独自爬上天台。

    天台的门虚掩着，看样子已经有人先进去了，十愿左右看了几眼，才用肩膀挤开一条缝，闪身钻入门内。

    奇怪的是，天台上却空无一人，她绕着转了好几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回事……”十愿疑惑地看了眼信，时间地点都没错啊？

    所以说强烈谴责那些为了搞文艺而凹字的小青年们，约人就说清楚几点，还“放学后”，谁知道放学后是几点嘛。

    满心欢喜却扑了个空，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她也不好在天台逗留，十愿踌躇了下，还是决定下楼。

    “喂，你要去哪里？”

    就在她打算离开时，头顶有一道声音落下。

    十愿愕然抬头，有一道人影迎着光而立，即使看不清他的脸庞，那熟悉的声音却还是迅速勾起十愿的记忆：“露……”

    “唰——！”

    一盆水忽然当头罩下。

    十愿整个人都傻了。

    水里有一股闷臭的味道，顺着她的发丝，肌肤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条灰色的小流，望着她的落魄样，露世坐在天井上，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很愉悦的模样。

    “你做什么？！”十愿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不跳起来打人，“赶紧给我滚下来！”

    却见露世面容忽然冷了下来，漆黑的瞳孔中似有寒冰覆盖。

    他从未拿这种眼神看过十愿，后者一愣，连脸侧的水渍都忘了抹去。

    “……露世？”

    “别那么喊我。”露世懒洋洋道，眼中一抹嫌弃是如此明显——

    “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北条真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