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西斯短短的十六年岁月中编造过无数次谎言, 但跟她今天撒的谎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当她看到路西法眼眸中翻滚的金色骇浪，以及黑魔法师手中隐隐若现的暗光, 埃西斯便明白今天估计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魅惑女巫的求生欲是强盛的, 一想到她还没有将整片大陆的男人泡到手，埃西斯心里就生出一股强烈的遗憾与不甘, 一句话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我喜欢您！”

    等把这句话说出来, 像是一颗横冲直撞的炮弹终于冲破了禁锢，她一下抖擞起来, 两只猫眼倏然放出熊熊光彩，紧紧盯着路西法。

    “对, 没错！”她一下从地上站起来, 方才的种种害怕与担忧被她抛却脑后，现在的埃西斯眼里只剩下路西法, 不，一个比较难啃的骨头而已, “老师！我喜欢您！”。

    “你说什么？！”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 这句话带给路西法的影响要比想象中的强烈, 他猛地后退一大步, 脸上写满震惊，好像埃西斯不是他的学徒，反而是什么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埃西斯不禁卡了一下壳，在她的想象里, 要么是路西法勃然大怒, 直接一颗魔法球将她轰出塔外, 要么就是他轻蔑一笑, 对埃西斯的告白不屑一顾, 可是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他避之不及地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身体僵硬，表情愕然，甚至耳垂还微微有些泛红。

    ……等等。

    埃西斯注视着路西法，说起来……呆在他身边三个月，她似乎从没见到有人向老师告过白？

    唔，不，有的，只不过那个学徒的下场比较惨烈，连情书都还没递出去，直接被路西法一个咒语炸成碎片，礼堂的穹顶上到现在还留着一小块血迹呢。

    结合埃西斯对他的了解，该不会……其实路西法还是个纯情小处|男吧？

    眼睛黏在他微红的耳垂，埃西斯宛若一只发现猎物弱点的捕食者，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她猛然向前迈一大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少女的鼻尖快抵上路西法的胸膛，顿时有股幽香传来，她喜欢这种味道，微微眯起眼，余光却扫到路西法的手指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要后退。

    埃西斯怎会如他所愿？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袖，直接将他拉向自己。

    “老师，”两人身高差距过大，她踮起脚，仰起头，让自己的呼吸顺着路西法的脸颊擦过，“您往后退什么？”

    就算是块石头也会比路西法更柔软些，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想推开埃西斯，却在付出行动前生生忍住这个念头，埃西斯明白为什么——这样会让他显得处于弱势。

    她没能忍住，让一丝窃笑滑出嘴角。

    ——在乎面子的人，往往最容易拿捏。

    “我向您告白，您都不说些什么吗？”埃西斯拖长声音，“还是说您在害羞？”

    “别说这些废话，”路西法打断她，声音听起来有点暴躁，“现在是宵禁时间，你为什么还在外面？！”

    “这个嘛……”埃西斯眨眨眼，表情颇有些无辜，“我偷偷摸摸跑出来，可是为了您哦！”

    “毕竟白天您那么忙，周围总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学徒，根本就不会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她的手指在不经意间划过路西法的手臂，“您看，现在不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嘛。”

    她笑得像只偷吃到鱼的猫。

    好吧，前半句话纯属她胡诌，学徒们躲路西法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凑上去？好叫他一炮送上天堂吗？

    不过这不妨碍埃西斯满嘴溜马，她又往前一步，这次少女几乎贴着路西法站定了，年轻的魔法师脸色变了又变，他看起来极度不自在，却在埃西斯的目光中，强忍着收回了后退的脚步。

    路西法深吸一口气，声音重归平静：“埃西斯，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宿舍，否则……”

    “我不，”埃西斯的回答过于轻快，简直像在一首葬礼曲里闯入一支横冲直撞的竖笛，“我要和您呆一块。”

    路西法的目光沉了下去。

    埃西斯三番两次顶撞他，早已消磨了他的耐心——看来必须给她些教训。

    他冷冷盯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学徒，手心摊开。

    一个魔法阵瞬间浮起，闪烁着黑色的光芒，中心凝起一支利箭，眼看就要攻向埃西斯……

    一只小手忽然攀上他的手掌。

    路西法的手猛地一颤，魔法纽带断了，那个魔法阵轰然倒塌，细碎的魔法元素散落成星星光点，落在两人周围，倒显得异常唯美。

    “老师！您的手为什么这么凉？”埃西斯故作吃惊道。

    路西法额上青筋跳了跳，他几乎在低吼：“松手！”

    这句恐吓对埃西斯的影响不会比一阵清风来得更有威慑力了，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两只手紧紧扣住路西法，像是防止他逃跑似的，忽然转了个话题。

    “老师，你知道吗？”她眼帘微抬，那皎洁的月光就滑入她的眼中，留下点点碎光，“很多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我不这么认为——有的时候……难道不是表情最能展露一个人的情绪吗？”

    她意味深长地一顿。

    紧接着，轻声道：“就比方说现在，您的脸——可十分的红呢。”

    她能感到路西法的手猛然一颤。

    少女眯起眼，狡黠的神情宛若一只捉弄猎物的狐狸，慢吞吞道：“您为什么脸红呢？啊！”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真的害……呃？！”

    她后半段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脖子猛地一痛，一阵眩晕冲上头顶，她骤然松开手，整个人朝地面滑落。

    头顶隐隐传来路西法的声音。

    “看来我平时太过宽容，把你们都养成了这种目无尊长的性格，必须要给你们些教训了。”

    埃西斯：我……靠……

    ——与其大言不惭地在这里摆架子，有本事别故意把人敲晕啊！

    第二日埃西斯醒来，发现脖子后面肿了一块。

    在心里咒骂了路西法第一百遍，这次不等芬妮再来催人，她先气势汹汹冲向教室。

    她！一定要！把这个该死的黑魔法师拿下！！！

    可等埃西斯奔到教室，却没看到路西法的身影。

    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她狠狠将厚皮课本拍在桌上，惊得那桌的学徒差点跳起来。

    “啊，对不起。”埃西斯道了声歉，正想转身，却忽然顿住了。

    她唰地回头，目光上上下下扫了那男学徒一眼，试探道：“博尔特？”

    那卷头发的男生果然浑身一震，惊愕抬起头：“你认识我？”

    这不是废话吗？埃西斯想，昨天晚上我还扒在门口偷听你们的墙角呢。

    她四下扫了一圈，没看见其他的可疑学徒，眼珠转了转，态度陡然变得热络起来，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一撩袍子，挨着博尔特坐下：“我当然认识你！”

    少女的脸仿佛被樱色所浸染过，透着点点粉意，软软道：“我……自从你来黑魔法师塔后，我就一直在关注你了。”

    博尔特的脊背一下挺直了。

    “一直？”他的表情写满了警惕，“为什么？你注意到了什么吗？”

    恩？有蹊跷。

    埃西斯眯起眼，看来她的直觉没有错，这群人果然藏着秘密。

    “啊？什么？”她装出一副迷糊的样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博尔特端详着她的神情，大约是没看出破绽，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不，没事，”他想起什么，“不过你说一直关注我，是什么意思？”

    埃西斯的表情忽然有些羞涩：“就是……哎呀！你真讨厌！”

    她忽然打了博尔特一下。

    博尔特：黑人问号？？？

    埃西斯自然不会让他迷惑太久，顿了顿，悄声道：“就是……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决定要帮助你。”

    博尔特：“帮助我？”

    “恩！”埃西斯用力点头，“你不知道，学徒之间表面看上去平和，实际上竞争很激烈。”

    她细细给博尔特分析：“就好比每月的考核，排名最后十名会被路西法老师逐出魔法塔，有的时候老师甚至会杀了一些学徒，把他们的身体用作魔药材料。”

    她满意看到博尔特的身体一抖，继续说道：“所以为了能在魔法塔活下去，学徒会暗中给其他人使绊子，你看，”她扯松衣领，露出肩后一块红肿的地方，“这个就是我被别人偷袭后留下的伤口。”

    博尔特惊愕道：“怎么会这样？！”

    埃西斯将衣服拉起来，表情沾染上些许悲哀：“这就是魔法塔的现实，每一个学徒可都是踩着同僚的尸体上去的，”她忽然一把抓住博尔特的手，“博……博尔特！”这个普通的名字硬生生被她念出罗密欧的效果，“我不想看到你被卷入学徒们的斗争，可你总是一副愁闷的样子……”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如果有什么难处的话，你可以尽管和我说。”

    只差一点，博尔特就要落入她的蛛网了，可这个卷毛羊居然还该死地保持了最后一点理性，挣扎了下，开口问道：“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行，是逼她出杀手锏了是吧？

    埃西斯暗暗在心里唾了一声，膝盖动了动，身子忽然向前倾，微微仰起头，让自己的眼中倒映出博尔特的脸，轻声道：“因为……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深深被你吸引了。”

    她伸出手，像是想要去抚摸博尔特的脸，伸到一半却停住，转而落在他的手上，指尖轻轻点在手心处。

    埃西斯笑了一下，弯弯的眼好似含着一汪星河，粼粼闪烁：“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哦？原来如此。”

    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埃西斯石化了。

    这个声音……她好像不久前才听过……

    ——路西法弯下腰，漆黑长发擦着她的脸颊滑落，他与她是隔得如此接近，埃西斯甚至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他轻轻哼了一声。

    “真是大胆而热忱的告白啊，埃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