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愿凝固了。

    她觉得全身好似灌满了水银, 沉重到连挪动一根指头都是如此费力，嘴唇开合了几次，才有了声音，却沙哑无比：“杜……兰德？”

    杜兰德倚在她身上, 高大身躯化为一作雕像, 沉默而执着地挡在十愿面前。

    如同绅士守着他的金丝雀。

    他低下头, 琥珀眼眸中有光影在跳动, 像是洒在落叶间的光点，又像是摇曳的烛火, 明亮而缥缈。

    “如果……将心脏献给你，”他轻声道, “你会留在我的身边吗？”

    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在地面刻下深重一笔。

    时间仿佛在此刻驻足。

    “呜呜呜……”

    付宁宁掏出手绢：“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能被人如此痴情相待, 就算是个npc她也满足了！

    而十愿听到杜兰德的低语, 身体不禁一震。

    她不由想起上一个副本, 杜兰德也是这般拥着她, 满目的柔情好似化作一只翩飞的蝶, 落在她的眉间。

    可自己却为了完成任务，决绝而又狠厉地，将撒旦之心给——

    ……恩？

    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下一秒, 她一把将杜兰德从身上掀开。

    付宁宁：“？！”

    杜兰德滚到地上, 哀哀抬起头：“小金丝雀……你真是好狠的心。”

    十愿：“哈？”

    你TM再装？！

    她太阳穴暴起一根青筋，走过去，一脚踩在杜兰德的脸上，阴恻道：“你倒是演的很开心嘛。”

    杜兰德被她踩在脚下, 也不见恼色, 笑眯眯地盯着十愿：“还好。”

    付宁宁夹在他们中间, 面色茫然：“什么意思……”

    十愿哼了一声，脚一勾，掀开杜兰德的斗篷。

    王梅玉的那根发剑还插在杜兰德的胸膛口，十愿弯下腰，直接把它拔了出来。

    付宁宁轻轻叫了一声，正想捂住眼，却发现透过被剑扎出的衣服裂口，居然能直接看到地面。

    中……中空的？！

    她目瞪口呆：“他……他的心脏呢？！”

    十愿：“早就被我拔掉了。”

    要不是杜兰德提了一嘴心脏，她差点就信了。

    想想也是，他可是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怎么会被小怪的攻击给戳死？

    谎言被揭穿，杜兰德也不再演，一个轻巧翻身站起，弹去斗篷上的灰尘，微笑道：“生活总要添点戏剧化的情节才会让人心动，不是吗？”

    十愿：你这特么不是心动，是心梗。

    见她不为所动，杜兰德失望地一摊手：“好吧，看来我安排的这个助兴的小节目并没有虏获小金丝雀的心呢，”他转向王梅玉，勾起一抹轻笑，“那么……尊敬的小姐，您也没有用了。”

    他略显轻佻的语气显然惹恼了王梅玉——长毛妖女，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粗噶长啸，尖叫道：“你算哪根葱？！敢妨碍我，我叫你——呃？！！”

    她甚至没有看清杜兰德的动作，脖颈已被一双大手掐住。

    “咳……放开我！”

    长毛女开始疯狂挣扎，她的脸上早已失去了王梅玉的特征，满脸的黑色毛发在空中飞舞，末端凝成锋利的刀剑，像是一排有生命的短箭般射向杜兰德。

    杜兰德甚至都没有躲避，那一片钢针尽数刺入他的体内。

    十愿神色一紧。

    长毛女大喜：“活该！”她仰头大笑起来，“杀了你！我再去杀那个贱人——”

    “咔啦。”

    她猖狂的笑声还在继续，周围几个玩家却目露震愕，纷纷倒退半步，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毛女的脖子竟被生生扭断，那颗原本属于王梅玉的头滚落到地上，好似一颗漆黑的篮球。

    可即便如此，她却仍毫无察觉，笑声嚣张而癫狂，像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疯子，直到一只脚停在她的头顶，毛女才停住了笑声，错愕抬起头。

    “你……”她望着毫发无损的杜兰德，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我的攻击明明都中了……”

    “攻击？”

    杜兰德的眸中流露出几分怜悯，盯着毛女的眼神像是在看趴在地上的一条狗，他语调微扬，声音卷着笑意：“这就是你所谓的攻击？”

    他松开手，那一排钢针掉落，退化为粗糙的毛发，在地上堆成一摊枯草。

    毛女神色大变，才明白自己是踢到了钢板，立刻改了主意，那颗头在地上一滚，剩余的头发撑着地面，眼看就要逃走！

    十愿反应最快，冲过去飞起一脚，那颗可怜的头被她踢出老远，飘荡的发丝在空中划过一条凄惨的抛物线。

    卓不凡&付宁宁：原来女鬼也用海飞丝？！

    毛女气急败坏：“你这臭女人！敢坏我好事，大人绝不会放过你！！”

    狗急了也跳墙，她似是被怒火冲晕了脑袋，竟放弃逃跑，直直冲向十愿，尖利的发丝对准她的脸，像是步兵手中蓄势待发的利|矛。

    十愿的动作再怎么灵敏，也没法躲过那凌厉的攻击，眼看发丝就要刺入她的脸庞——

    “闭眼。”

    下一瞬，杜兰德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瞬间出现在十愿身侧，单臂揽过她，另一只手利爪暴起，青森的指甲上寒光闪烁，携着悸风猛然挥下。

    “噗嗤——”

    吸血鬼的利爪直直刺入毛女的眼，她发出一声尖楚的嘶鸣，满脸的头发拼命扭动，想要摆脱杜兰德，却被他死死钉在地上。

    “大人！大人！”她开始哀嚎，挣扎，有鲜红的血泪自眼眶中涌出，“救救我啊！我是为了大人才——”

    杜兰德狠狠往下一|插。

    毛女的嚎叫一滞，像是被掐断电源的唱片机，戛然而止。

    一切挣扎都停住了，她毫无生气地仰起头，露出失神的眼。

    密密麻麻的黑发如退潮般从她的脸上退去，那些属于妖怪的特征消失了，只剩下王梅玉带着茫然表情的脑袋留在原地。

    付宁宁：“她……”

    “她死了。”十愿平静道。

    她走过去，犹豫了一瞬，终是蹲下身，轻轻替她阖上双眼。

    王梅玉的身体倒在不远处，空荡荡的脖颈与她的脑袋两两相对，像是某种荒诞滑稽的行为艺术。

    原地一片寂静。

    忽然，卓不凡喊了起来。

    “你怎么了？！”

    他的话是冲着杜兰德喊的。

    杜兰德身上忽然腾起阵阵黑烟，朦胧的雾气有意识般将他层层围绕起，很快，他的身影几乎被烟雾所吞没，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这场景……十愿一怔，慌忙打开恶魔手札。

    【召唤时间即将结束，倒计时：10，9，8……】

    熟悉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十愿茫然抬起头，刚好对上杜兰德的视线。

    “看来是我退场的时间了。”

    相比之下，杜兰德不慌不忙，甚至还有闲情对十愿一笑，又转向花子。

    他顿了顿，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不要再犯错了。”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杜兰德的话中仿佛蕴含着无限深意，“现在挽回还来得及。”

    花子的身体一颤。

    “你……”

    杜兰德却不想听他说下去，微微侧过头，看向十愿。

    很难想象冰冷的吸血鬼脸上也会有暖意绽放，他的面上扬起一个笑容，像是有阳光亲吻上他的脸庞。

    “别了，我的小金丝雀，”他弯下腰，行了一个优雅至极的礼，“期待与你再会的那天。”

    一阵风无因而起。

    等十愿再看过去，原地已没有了杜兰德的身影。

    他走了。

    付宁宁脸色惊异：“小姐姐……他到底是什么npc？”

    十愿沉默，半响才道：“大概属于哆啦A梦那种吧。”

    付宁宁：“嘎？”

    十愿笑了一下，拍拍付宁宁的头：“好了，快去找出口吧。”

    她转过身，悄悄调出恶魔花札的页面。

    杜兰德的好感度已经有了89%，卡面几乎全被点亮了，里面的人正对着她微笑。

    十愿的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

    ……是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就在此时，花子突然喊住她：“十愿。”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叫十愿的名字，她有些吃惊，侧过头：“恩？”

    “你……你很想回去吗？”

    花子低垂着头，略长的刘海好似一帷天然的屏障，挡住他的神情。

    十愿还未说什么，卓不凡抢先道：“当然！谁想呆在这个鬼地方！”

    花子冷冷瞟了他一眼：“我没有在问你。”

    他执着地盯着十愿，一副不听到她的回答誓不罢休的态度，十愿有些无奈，道：“我也想回现世。”

    闻言，花子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说的也是呢……”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大家都不想呆在这里……”

    十愿：“什么？”

    “……没事，”花子抬起头，忽然展开一个笑容，“那么我们快回去吧！”

    他的态度转变得过快，方才的阴霾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十愿皱起眉。

    卓不凡却在嘀咕：“说的轻巧，连出口都找不到……”

    花子挑了挑眉，抬手打了个响指。

    他的身后渐渐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显现出来，褐色的质地，生锈的把手……正是盥洗室的大门！

    众人大吃一惊：“你怎么……”

    “还不进去？”花子偏过头，目露疑惑，“你们不是很想离开吗？”

    “可是……”

    众人有些踌躇，如果花子能直接召唤出厕所，为什么刚才不告诉他们？！

    这样一想，步子居然迟疑起来。

    花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笑容一冷，忽然道：“你们可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了。”

    “你什么意思？”

    花子一顿，像是做了什么虚心事般，避开十愿的视线，才道：“……黄泉之门会在一刻钟后关闭。”

    “届时，返回现世的通道将会永远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