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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入学考试
    这个初冬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件是范萱儿被贬为奴, 被官兵押着送到西京别宫。魏氏虽然和她断了关系,终究不放心,命草果一路相送, 也算仁至义尽。

    这位心比天高,才德却配不上野心的女子从此之后再也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也许悄无声息地死了,也许在辛苦劳作中捱日子, 也许认命了、嫁了个和她差不多的奴才,在麻木或怨怼中度过后半生。

    另一件对朝局的影响还挺大的——官家病了。

    唐玄、赵宗实等人留宿宫中, 日夜照料。皇后带着后宫娘子及诸位宗亲去大相国寺斋戒祈福。中书省发下诏令,原本定在秋后问斩的犯人押后处理, 免得撞了血气。

    其中就有胡氏。

    于家姐弟紧张了好些天, 这时候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都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娘被砍头。

    司南对此倒没什么想法, 他根本没心思顾及这些。

    小崽几个要去参加若水书院的冬试了!

    考试过了就能入学!

    他终于体会到当年自己高考时老爸的心情, 简直吃不好、睡不好, 比孩子还紧张。

    终于到了这一天,司南一大早起来, 别的没干, 先煮了一锅白水蛋。

    吃的时候非常讲究,一人必须吃两个,用一根筷子插着,预示着可以考一百分。

    唐玄难得抽出时间,给孩子们送来早餐, 是他们最喜欢的胡辣汤和马蹄烧饼。

    小崽喝了口热乎乎的汤, 弯着眼睛笑, “喝汤的话, 会不会考个‘汤分’?”

    冬枣憨憨道:“吃烧饼的话会考‘烧饼分’吗?”

    二豆举手,“我想考‘火锅分’!”

    司南扑哧一声笑了,心情轻松了许多。

    他知道,孩子们这是哄他呢。

    唐玄昨晚刚在福宁殿值了夜,今晨本该补个眠,稍后还要去皇城司。他牺牲了补觉的时间,坚持送孩子们去若水书院。

    司南又感动又心疼,干脆骑着马,让他坐在后面。

    唐玄可会顺杆爬了,手臂圈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嘴上说着累了靠着他歇歇,实际明目张胆占便宜。

    明目张胆就明目张胆吧,反正司南也不是要脸的人。

    官家都同意了,管别人说什么!

    只恨路太短,一会儿就到了。

    唐玄还想把他们送进去,被司南拒绝了,“你要是在,被人误会走后门怎么办?”

    唐玄笑,“我不在,就没人知道这是我家孩子了?”

    司南被“我家孩子”这个说法取悦到了,美滋滋地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我命令你,回去休息。等官家身子好些了再来家里住两天,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唐玄勾着唇,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记下来。”

    司南啧了声:“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呢?”

    唐玄没吭声,只一页页翻着指给他看。

    第一页:唐玄欠司南一顿羊杂汤。

    第二页:唐玄说第一批木耳收了全给司南。

    第三页:唐玄打赌输了,欠一头烤全羊。

    ……

    每一页都签着唐玄的大名,是司南握着他的手写的。这回,轮到唐玄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

    “司南承诺,让唐玄到家里住几天,天天睡他。”

    司南斜了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本店还有这服务?”

    “新添的,只服务vvvvvvip,也就是我。”唐玄理直气壮。

    司南切了一声,把“睡他”改成了“睡地”,然后签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

    唐玄看着,笑着,宠溺地纵着。

    司南怕风太凉,把孩子们吹病了,特意雇了辆马车。

    马车上,小崽抱着崽崽手,忧心忡忡。

    他不想打扰师父哥和郡王爹爹亲亲抱抱,可是又很担心。

    万一报不上名怎么办?

    万一报名晚了,惹得先生不喜怎么办?

    其余孩子和他的想法恰恰相反。

    他们巴不得报不上名、考不了试,这样就不用去若水书院受苦啦!

    终于,两个无良父父腻歪完了,唐玄骑着马走了,司南带着一个信心满满、六个蔫头蔫脑的孩子进了书院。

    其实,司南知道那几个大的不爱读书,但是,他还是坚持把他们一并拎了过来。

    他也是第一次当家长,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是想着,孩子们现在还小,做出来的选择不一定是对的,为了不让他们将来后悔,至少现在应该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机会。

    倘若再过几年,他们大了,还是觉得读书不适合自己,司南就会尊重他们的选择。

    直到自己扮演了这个角色,他才终于理解了现代的老爸。

    当年老爸对他的要求,就是他现在对孩子们的期许,希望给他们最好的,希望他们做人上人。

    若水书院的冬试非常严谨,上午报名,下午考试,第二天放榜,无论公子王孙还是平民子弟,皆一视同仁。

    当初二郎没有参加入学考试,因为他读的是针对“武举”培养的“武学馆”。

    小崽想上的是可以直达太学的“崇文阁”,是若水书院中招生条件最严格的一个分部。

    报名的时候出了点岔子。

    负责记录的先生看到小崽的手,委婉地说:“可否请学子出去片刻,需要跟保举人单独说两句。”

    司南猜到了他的意图,礼貌地执了执手,道:“多谢先生好意,此事无需避讳,我家孩子虽然年纪小,却经历过不少事,家里的大事小情我都会同他们商量。”

    先生诧异地看了看他,这才说:“既如此,我便直说了。你可知,身有残疾者不能入仕?”

    司南道:“小子知道。”

    先生皱眉,“那你还……”

    司南笑笑,拍拍小崽的肩,“你自己跟先生说,可好?”

    小崽点点小脑袋,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了礼,不慌不忙地说:“师父哥说了,读书是为了明道理、懂善恶、知是非,不一定是为了做官。天下读书人那么多,能考取功名、登上朝堂的又有几个?”

    “确实如此。”先生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

    小崽受到鼓励,说得更起劲了:“读书习文,只是为了让我们的头脑更聪明,脑中有学问,心中有道理,无论做什么,无论走到哪儿,都是自信而富足的。哪怕将来只是开一间火锅店,读过书和没读过书也是不一样的。”

    先生眉开眼笑,“好!当真是好!山长常说,读书虽可取得功名,却又不能为了取得功名去读书。若抱着这个心思,反而做不好学问,更做不好官——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懂得这般道理。”

    “是师父哥告诉我的。”小崽骄傲地说。

    先生笑着逗他,“你将来是想开间火锅店吗?”

    “不,”小崽脆生生道,“学生想像您一样做一位讲授学问的先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想了想,又补充道:“郡王大人说,很多有才能的先生都去太学、去富贵人家的私学教书。只有若水书院的山长和先生们办书院,广招平民子弟,就是孔夫子说的‘有教无类’。”

    先生一怔,不由动容。

    他原本就是在太学教书的,却因性子太傲,不喜人情往来,遭同僚排挤,这才来了若水书院。

    虽然来了,终究有些郁郁不得志。此时此刻,听了小崽的这番话,豁然开朗。

    先生有些激动,问:“孩子,你叫什么?”

    “司嘉。学生原本没有姓,是跟着师父哥姓的。‘嘉’取《诗经》中‘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一句,意为美好。”小崽挺着小胸膛,脆生生道。

    “好名字。”先生慈爱地笑笑,在名册中写下“司嘉”二字。

    并且暗搓搓使了个心眼,把小崽归到甲字一类,若能顺利通过考试,将来就是他的学生了。

    再看小崽时,先生眼中已经多了些看待自家崽的骄傲之色,连带着对其余几个孩子也和蔼了几分。

    孩子们一个个扎着脑袋,心中默念:别看我们、别看我们,我们只是小草包,和小崽不一样的……

    为了让孩子们抓紧时间温书,司南厚着脸皮借用了一下二郎的宿舍。

    二郎素来人缘好,司南又带了一大包酱香小肉脯“行贿”,小郎君们不仅没反对,还齐心协力帮他们瞒过管事。

    司南原本想让小郎君们给孩子们划划重点,却忘了,这个宿舍里全是“武学馆”的,起初还是小郎君们七嘴八舌地给孩子们讲,后来被小崽听出不对,变成了他给他们讲。

    小郎君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脸羡慕地看向二郎,“你弟弟一定能成为很有学问的人,像山长一样。”

    二郎把小崽的脖子一勾,嘴角翘到天上去,“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小郎君们好想打他。

    然而打不过。

    小崽翻着在唐玄的指导下精心整理的笔记,默默叹气:武学馆的学子不太行啊,如果以后他当了先生,非得督促他们好好学习不可。

    小郎君们吃着小肉脯夸着小崽,怎么也想不到,将来有一天,他们的下一代会在小崽手上叫苦连天。

    下午要考两科,一科是《论语》背诵,抽到哪则背哪则。一科《诗经》释义,给出一句,要求填出上下文,还要简单写一下自己的理解。

    其实,只要第一科能背过就算过了,毕竟只是考查孩子们的基础,入学之后要重新学。

    至于第二科,是为了选拔“优等生”,编入甲字班重点培养,三两年后,优秀者可选入太学。

    小崽很幸运,考到的释义刚好是《七月》中“蟋蟀入我床下”的部分。

    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唐玄请教问题,唐玄给他讲的就是这一段。唐玄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家伙欢欢喜喜地写下来,想了想,又加上自己的理解,比如司南偶尔会说起的农人劳作辛苦,要珍惜粮食之类的。

    巡场的先生经过他身边,先是注意到了他的“崽崽手”,又看到他写下的答案,既惋惜又动容。

    惋惜的是这么好的苗子居然不能做官,动容的是即便遭此厄运,小家伙依旧乐观、自信、从容且优秀,吾辈之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小崽还没入学,就已经在先生们心里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两场考试总共一个时辰,司南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小时。

    直到瞧见自家几个小萝卜头手牵手出来,提着的心才放下。

    他没问考得怎么样,只是瞧着每个小家伙都挺高兴的就放心了。

    第二天放榜。

    槐树特意告了一天假,骑着三轮带孩子们去看成绩。

    司南和唐玄等在家里,和面剁馅做炕馍,想着如果考得好就当作奖励,没考好就是安慰。

    孩子们回来得很快。

    模样有些不对劲。

    除了小崽,其余几个眼睛红红的,捂着小屁股,看样子像是被槐树揍了。小崽也抱着小圆手,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司南不禁怀疑,该不会都没考上吧?

    槐树一脸愧疚:“小崽进了甲字班,冬枣进了武学馆,其余几个……都不成。”

    孩子们耷拉着脑袋,小声说着抱歉,生怕司南不高兴。

    司南连忙安慰:“没事,今年考不过还有明年,那什么,为了庆祝崽子们顺利考完,今天郡王亲自下厨,做一道非常非常美味的羊肉炕馍!”

    孩子们怯怯地点了点小脑袋,还是蔫蔫的。

    司南拍拍手,“让咱们一起恭喜小崽和冬枣,好不好?”

    孩子们这才精神了些,啪啪鼓掌。

    最让人惊喜的就是冬枣。

    原本他是几个人里念书最差的,却在出考场的时候撑住了一根断掉的柱子,幸运得被武学馆的总教头选中,和二郎成了同窗。

    ——武学馆的学生不分年龄,一律教授骑射拳脚,每年都有优秀者被选入禁军,最低也是从八品,算是一脚踏进了官场。

    冬枣到现在都蒙蒙的,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司南担心其余孩子不开心,提前给他们准备了礼物,让他们去屋里拿。

    孩子们小声道了谢,一个个垂着小脑袋进了屋。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屋里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司南还以为小家伙们哭了,连忙跑到窗边往里看——

    哪里是哭!

    孩子们正扯着他刚刚送的大花风筝,打着滚笑呢!

    “没考上可真开心呀!”

    “不用去若水书院,不用每月考试,考不过还得打手心!”

    “是啊,咱们就是咸鱼啊!”

    二豆举手,“我是想做厨子的咸鱼!”

    小木头和小狗子举手,“我们是想做木匠的咸鱼!”

    小馒头和小茄子举手,“我们是暂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咸鱼!”

    小咸鱼们脑袋笨笨什么都学不好,就想一辈子赖在师父哥身边!

    司南:……

    呵呵、呵呵呵。

    分分钟整理出“小咸鱼的一百种吃法”。

    槐树讪讪地替弟弟们求情:“师父别气,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狠狠揍了一顿。”

    司南瞄了他一眼,“咱家不兴家暴。”

    只会用更残忍的方法!

    司南回到灶台前,愤愤道:“多放肉,用油煎,争取香出八道街。”

    然后馋着那群小咸鱼,一口都不给他们吃!

    唐玄笑笑,应了声好。

    为了崽子们,他第一次亲自上手做吃食。

    就像许多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和面的时候,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原本只有半盆面,愣是被他和成了满满一盆。

    司南好气又好笑,“你还是去剁馅吧!”

    唐玄盯着他白生生的手,舍不得走,“你不怕我把案板剁裂了?”

    “那你还是和面吧,我去剁。”司南连忙把手从面团里拔.出来。

    唐玄又给他按回去,从后面抱住他,“我不会,你教我。”

    司南勾着笑,拿后脑勺撞撞他下巴,“脸呢?”

    唐玄也笑,“不要了。”

    面盆中,两双手勾勾缠缠,把面团揉捏得服服帖帖,愣是和出一股爱情的酸臭味。

    司南说到做到。

    他和唐玄吃的是用羊油、羊腿肉、小香葱烙出来的羊肉炕馍,层层叠叠,外焦里香,羊肉和孜然的香气肆无忌惮地勾引着味蕾。

    还有鲜亮的羊杂汤,足足用羊头和大棒骨熬了三个时辰,除了盐和葱多余的调料一律不放,只要羊肉本身的鲜味。

    锅一开,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就像司南说的,香出八道街。

    孩子们馋得直吞口水,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啃着干馒头吃清粥。

    小崽、冬枣和槐树作为“帮凶”,和其余孩子同甘共苦。

    直到夜深人静,司南去睡了,孩子们才窸窸窣窣摸到厨房,生起面包炉,将剩下的炕馍烤得酥酥脆脆,吃了个肚圆。

    条条崽看看孩子们,又看看司南的屋子,纠结得要死。

    要去告状吗?

    厉害的两脚兽也在欸!

    官家终于好些了,唐玄以司南立的字据相要挟,厚着脸皮要“睡他”。

    大总攻不带怕的,躺平任睡。

    完了还主动摊开手臂,把唐玄的脑袋放上去。

    他就是料定了这屋子隔音差,有孩子们在,唐玄不会做什么。

    当然,他也不会做什么——这句必须补上。

    两个年轻的身体亲密地挨在一起,难免心猿意马。

    为了转移注意力,司南主动挑起话题:“官家身体彻底好了吗?”

    唐玄嗯了声:“医官诊过脉,大好了。今晨吃了两大碗粥,你叫人送去的山楂糕也用了半块,说是极喜欢。”

    司南闷笑,“我还怕他知道是我送的,气得吃不下。”

    唐玄摸摸他的头,“官家并非针对你,还请你不要记恨他。”

    司南啧了声,捏捏他的脸,“燕郡王这么懂礼貌吗?枕着我的胳膊对我说‘请’?”

    唐玄不由笑了,亲昵地蹭蹭他额头,“这半年官家老得特别快,从前纵使有几根白发,梳头娘子遮一遮,不会叫人瞧见。如今,已经多得遮不住了。”

    ——所以,即使怪他,也不能再半夜抓猫来吵他了。

    司南拢住他的肩,轻声说:“不要自责,我不会怪他。不是因为我多大度,而是因为他是你的养父,是你在乎的人。”

    黑暗中,唐玄沉默了好一会儿,寻到他的唇,亲了亲,“多谢。”

    司南咬了他一口,“再客气,就从我床上滚下去。”

    “不要。”唐玄笑着,不仅没滚下去,还滚到了他身上。

    司南支着腿,想把他掀下去,却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位置,双双一僵。

    唐玄呼吸有些重。

    司南也好不到哪儿去。

    “快,说些什么。”

    分分心……

    唐玄哑声道:“想要了?”

    “说别的!”司南挺着腰,往里挪了挪。

    唐玄却不肯放跑他,一边撩拨一边沉着嗓子道:“吃山楂糕的时候,官家说,南哥儿有心了,让我给你带句话。”

    司南扒拉开他的大手,声音发飘,“什么话?”

    “就是那句,‘南哥儿有心了’。”唐玄挨得更近,唇在他颈间轻轻啄吻。

    司南呼吸加重。

    大总攻地位摇摇欲坠。,,网址m..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