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天色渐暗, 夜风很冷，却比不过沐长宴心中的冷意，那种从内而外透出的冷, 让他仿佛冻成了一座塑像。

    他几次抬手想要扣门, 却不敢扣，他好像没有脸来见妹妹。

    小院内的气氛，其实并不比外面融洽多少。

    唐德贵坐在凳子上, 随着身体的衰败, 他比以前瘦了不少，衣衫穿在身上略嫌宽大。对面坐着的是镇国公府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这样的大人物, 放在往常, 他根本不可能接触得到。

    唐德贵有些拘谨，看着乖乖巧巧待在自己身边的唐净, 再看看那对身份尊贵的夫妇，眼神一直落在唐净的身上, 唐德贵眼圈有些泛红。

    “事情就是这样。”他刚刚把在哪里捡到唐净的事，都向国公夫妇说了一遍，“当时我都以为, 可能救不活了。”

    国公夫人心里发堵，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女儿原来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小时候的沐婧颜，聪明伶俐, 如今却成了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傻子，这叫她心里怎么不难受。

    国公爷是个男人家, 想的自然要更深更理智一些，他的手死死地握着, 心里对安平侯府的那位嫡小姐，恨之入骨！他一定要问问她，为何要对一个小孩子下杀手，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净净啊，既然你都想起来了，就和你爹娘回去吧。”唐德贵其实很高兴，他原先很担心，自己要是去了，他的傻闺女要怎么办，可有人护她，陪她，疼她，爱她。

    傅明修那个后生，他不是不信，这么些年看下来，多少还是愿意相信他不会对不起他家傻闺女，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做父母的，总是不放心孩子，怕她受了欺负，怕她过的委屈。

    现在这样就很好，就算他不在了，唐净也有人如珠如宝的疼着爱着。

    “我不。”唐净的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的手紧紧地揪着唐德贵的衣摆，不肯松。

    国公夫人提了个居中的提议：“不然，您跟净净一起来我们国公府住吧，多少也有个照应。”

    “不，我和爹爹就住这里。”唐德贵还没有开口，唐净就先拒绝了，她感觉得到爹爹不愿意离开这里，她也不想，这里是她和爹爹还有小哥哥的家，她哪里都不要去。

    国公夫人还想再劝，被国公爷阻止了，“那净净就在这里，爹娘有空就来看你，你别赶我们走就好。”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接受了这个不完美的女儿，接受了沐婧颜已经变成了唐净的事实，她和他们不亲近，那他们就主动的来靠近她，等到她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肯定会愿意和他们回去的。

    “嗯。”唐净认真地点了下头，“不赶你们走。”

    他们也是爹娘，唐净知道，只是与唐德贵和小哥哥比起来，没有那么重要而已。

    “那我们今天可以留下来吃顿饭吗？”国公夫人立刻接话。

    “当然可以，只要国公和夫人不嫌弃。”唐德贵忙道，随后就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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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厨房去吩咐花婶婶多做几个好菜。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弯圆月缓缓升起，挂在树梢，遍地月光如雪。

    唐德贵再回到屋里，却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这个沉默的年轻人，正是沐长宴。

    沐长宴像个木桩子似的杵着，也不说话，国公夫妇看看他，又看看唐净，心里也都猜得到沐长宴心里在想什么。

    花婶婶的晚饭很快就做好了，原本只有两个人的饭桌，多了三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这顿饭除了唐净之外，其他四个人都吃得不太认真，各人都有各人的心事。

    沐长宴看着唐净，她吃东西时候的模样，和小时候很像，多简单的东西都能吃得很美味，他看着看着就挪开了视线，害怕被人看出他的异常，忙低下头来。

    吃过饭，唐德贵让唐净去送送人。

    小院门外，国公夫妇有些不舍的看了唐净一眼，这才转身并肩离去。

    沐长宴却站着不肯走，他尝试着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没有做出实际伤害唐净的事，可是每次想到，万一唐净没有想起自己是谁，他不知真相，还将害得妹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当眼珠子护着，他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我不讨厌你了。”唐净看出眼前这个人很纠结，傻子对人感情的感知，往往比常人要更为敏锐，“你回家去吧。”

    这句不讨厌，仿佛是一种宽恕的信号，沐长宴压在心上的那些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罪恶感，终于轻了一些，“那我还能来见你吗？”

    唐净认真地想了想，点了下头：“可以呀。”

    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羊角灯下，沐长宴忽然笑了起来，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唐净的脑袋，然后不等唐净再说话，转身就跑入了无尽的长夜。

    风好冷，但是让他手脚冰冷的凉意却渐渐的散去了，等到他停下来，一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唐净将院门关上，到厨房里端了水去给唐德贵洗脸洗脚，她说要留下来照顾爹爹，就真的把唐德贵照顾得很好。

    盯着唐德贵吃药，看着他躺到床上，她还替唐德贵掖了掖被子，然后吹熄房内的烛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回到自己的卧房，唐净今天却没能很快的睡着，她翻来覆去的，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小垃圾，我为什么睡不着呀？】

    321：这太为难它一个统了，它就是个莫得感情的系统而已。

    321：【你是不是因为新爹娘和哥哥，所以睡不着？】

    唐净摇了摇头，321又猜：【那是因为你爹爹吗？】

    唐净在床上打了个滚，还是摇头，这张床，好像变得好大呀。

    321：【那你，是想你家小哥哥了吗？】

    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小姑娘，哐的一声撞到了床里面的护栏，她一脸恍然，原来这种感觉，叫做想念吗？

    所有人都在身边，但是很重要的那个人不在，所以会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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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她想小哥哥了啊！

    她手脚并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飞快地下了床，月已入窗，小姑娘跑去了傅明修的屋子。

    自成亲以后，傅明修就没有再睡在这里过，但花婶婶每天都有来打扫，唐净东摸摸西碰碰，衣袖不经意间扫落了一本书，唐净弯腰捡起来，却从书里掉出了一张纸，她好奇地打开，那张纸有被人团起来又仔细揉开的痕迹。

    上面写了很多个净净，唐净认得这个字，傅明修教过她，可惜她自己不会写。

    小哥哥的字真好看呀，唐净的手摸了摸字，脸上的表情变得荡漾起来，她抱着字回到了房间，她躺在床上，举着那张纸，那一字一字的净净，像是小哥哥就在跟前，喊她一样。

    唐净收回手，抱着那张纸滚了一圈，将红红的脸埋进了被子里。

    远在青州的傅明修，此时也才吹熄了烛火，这些天他忙的脚不沾地的，但好歹有了进展，他已经找到了应对之策，很快，很快就能回去和他家娘子团聚了。他甚至在想，若是可以，他想辞官，带唐净和唐德贵回刘家村去。

    他曾经和唐德贵说过，倘若有一日，在为官和唐净之间需要做一个选择，他会选择唐净，那不是一句空谈。

    和唐净分别的这些日子，他其实每天都不太好，他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皎洁明月，也不知月亮的那一头，他家小娘子可有好好入睡。

    *

    三皇子府，顾湘君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三皇子。

    三皇子一回来，听闻顾湘君来了，当即换了身衣衫就来见她了。

    佳人坐在窗边，窗外红枫探出一角，衬得美人一颦一笑都仿佛能入画一般。

    “湘君，等很久了吧，抱歉，若知道你来，我肯定不会出去。”三皇子走近她，心里却在思量顾湘君来找自己的理由。

    自从顾湘君和自己退婚之后，都是尽量避着自己，从未上门过，他也不知她到底嫌自己哪里不好，竟执意要嫁给一个穷书生，也不愿当他的三皇子妃。

    “三皇子。”顾湘君抬起头来，眼底禽着一抹忧色，“当初我执意要退婚，你怨我吗？”

    三皇子愣了一下，笑道：“怎么会怪你，湘君不愿嫁，必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顾湘君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看向三皇子的目光就变了，重生之后，她一直都带着前世的偏见看待这个人，认定他不好，恨他，想要他心悦自己，然后再狠狠地退掉婚事。

    脑海中浮现出傅明修那张无情又嫌弃的脸，顾湘君觉得自己错了，她选错了人，她其实应该选择三皇子的。

    “那么，如果我说，我愿意嫁给你，你娶吗？”心底一股无名的冲动，让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三皇子闻言，脸上露出喜色，他又上前一步，捉住了顾湘君的手，“湘君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顾湘君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的喜色不似作假，“是，我愿意。之前是我糊涂，一时鬼迷心窍，若不是我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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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蒙骗，又怎么会同你退亲。”

    她顺下的眼睫，藏住了她眼底的狠意，若非上辈子的傅明修给了自己希望，她怎么可能重生之后，就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

    “嗯，我都明白的。”三皇子嘴上应着，心里却冷笑，那个叫傅明修的状元郎，别想回到京城碍眼了，毕竟，他可是一早就布好局了啊。

    “我明天就请官媒上安平侯府，湘君，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迎你入府了。”三皇子笑着道。

    顾湘君脸颊绯红，见话已经说到，也就不再久留。

    顾湘君走后，三皇子端起她喝过的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站起身往里走，有个美人柔弱无骨的躺在美人塌上，见他进来，一脸嗔怒，若是顾湘君在这里，必定会认出来，这是她以为被自己压得死死的，不可能翻出手掌心的庶妹，顾凌燕。

    “哼。”美人微怒，也别有一番滋味，“你都要娶她了，我也该从这里搬走了。”

    “凌燕，我喜欢听话的美人，你怎么可能和她比。”那可是安平侯府的嫡小姐，眼前这人不过是个庶出的玩物，长得和他心意，也就养着了。

    顾凌燕闻言，心里十分不甘，脸上却仍带着嗔怪的薄怒，“好好好，我不和她比，但是你真的不介意吗，她可是为了别人和你退亲。”

    “当然不介意。”三皇子这么说着，凑上前去亲了一下美人香腮，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三皇子出生尊贵，自小见惯了尔虞我诈，一开始他对顾湘君的确是一片赤诚真心，甚至为了她拒绝了很多送上门的女人。

    然而她的退婚，像是一巴掌摔在他脸上，清醒过来的三皇子，也渐渐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也是那之后，他不再为她守身如玉，出于一种报复心理，他将本该被驱逐到庄子上去的顾凌燕养在了府里。

    人还是要娶回来的，让他丢了脸的那个男人也一定要弄死，至于以后？

    呵，他一颗真心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自然也要让那人好好尝尝被人玩弄感情的滋味！

    他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娶她过门呢。

    顾湘君乘着轿子回府，和出府的那种忐忑害怕不同，现在的顾湘君，底气十足，她很快就要成为三皇子妃了，不会再惧怕镇国公府！

    然而她不知道，这世上若真有人要对付她，根本不会管她是谁。

    所以第二天，她乘马车想去玲珑阁选些漂亮的首饰，马车半途被逼停时，顾湘君还有些茫然，直到她被人从马车里拉出来，一掌打晕，她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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