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粒子炮？

    为什么明明用于演习的机甲，会变成荷枪实弹的攻击？

    在一片寂静中, 贺云霆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人。

    他的表情似乎只在接通视讯的那一刻有了变化, 很快就恢复成最初的冰冷, 打开了所有机甲的备用通讯器，宣布演习终止，所有机甲立刻卸下武器库, 降落到最近的奇行生物边境, 全员原地待命。

    由于引力稀薄的关系, “红莓”在受到攻击后还没有立刻坠落，而是悬在上空，前胸已经片片碎裂，金属块漂浮在空气里, 缓缓下降。

    陆安和像是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死死咬着牙, 双眼充血，一言不发。

    所有机甲开始缓慢地收起所有武器，包括那台袭击了红莓的A组M21。

    但全场脸色最难看的, 竟然是闻天尧。

    他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带了点惊恐, 眼球睁大, 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可现在没人去管他。

    事发的地方距离战舰有一定的距离，而负责人季萌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 陆安和浑身发抖, 对贺云霆敬礼：“我现在就过去。”

    “报告上将, 我申请接替季萌少校职位，继续负责此事。”

    贺云霆眸色深沉，点了点头。

    即时任命通过后，陆安和抓起自己机甲的钥匙就要往外冲。

    “原地待命，随时联络。”贺云霆对身旁的叶凌交待了一声后也站起来，“我也去。”

    贺云霆走到门口时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林先生也留在这里。”

    林晗其实想跟着去，可是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闻天尧，还是沉默着点了头。

    -

    贺云霆和陆安和动作很快，没过多久，林晗便从舰长室的屏幕上看见了M2742和宙斯之盾以最快的速度落在原地。

    A组和B组的机师全都从驾驶舱里走出来，有人刚到现场还不明所以，但看见站在面前的帝国上将，还是下意识抽了口气。

    而陆安和则驾驶着宙斯，将红莓接了回来。

    直到看见陆安和双手抱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季萌出来时，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A组的机师除了那台M21，其余人都集合到一起，一眼扫过去，祁嘉木竟然也在其中。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林晗心头的某根弦在此刻松了松，生出一种庆幸。

    两分钟后，M21的机师才双腿打颤地扶着舱门，跌出来。

    林晗对这副面孔不太熟悉，想了一会儿才对得上，那是一个实力逊于祁嘉木的新兵。

    其实综合实力并不算差，但大概是祁嘉木吸引了全部眼球，自己便没能顾得上他。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看见陆安和怀中人的那一刻像是吓傻了，语无伦次地不停辩解着，“我是真没想到能击中，我只是想得分，我只是想得分……”

    陆安和听见声音，僵硬着抬起头，语气冰凉：“那你为什么要用最高攻击等级。”

    那个新兵几乎快被吓得跪在地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这样命中率会高一些，A组已经击落三台了，我，我只能试一试，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弹药被替换过啊！我没想杀人！”

    他快要摔在所有人面前，有几个机师的脸上浮现出不忍的神色，但很快又被压了过去。

    陆安和在听到杀人两个字后，双臂的力道紧了紧，克制了一会儿，才红着眼眶说：“你也知道……是杀人……”

    那人还在苍白无力的解释。

    一双军靴停在他的面前。

    正在求饶的人忽然下意识吓得噤了声。

    贺云霆站在他面前，明明神色没有陆安和那般焦急愤怒，音色也冰冷得没有感情，可就是让对方吓得声音都拔高了两分。

    “带回去。”他说。

    而此时的舰长室，林晗却开始打量着闻天尧。

    这才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

    对方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嘴唇发白，满眼都带着惊惶，可大概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硬是撑住了什么也不说。

    叶凌还在负责沟通，林晗四下看了一眼，后退一步。

    “王子殿下。”他主动开了口，语气平静。

    闻天尧大概也没想到林晗会主动找他说话，诧异了一下才勉强稳住心神回应：“嗯。”

    “听说王子殿下不是第一次参与实训了，”林晗脸上逐渐显现出一种疑惑不解的表情，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好奇这个问题，“以前也会有类似情况么？”

    “不，不。”闻天尧答得迅速，“以前从来没有过。”

    他回答完以后发现自己语气太过紧张，很快重新定了定神，对林晗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林先生不要害怕，这次一定是意外，相信真相如何，一定能很快查清。”

    “好。”林晗听后，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那我就放心了。”

    他脸上的神色像是放松下来，然后朝闻天尧一笑，伸出手似乎想表达感激：“谢谢王子殿下。”

    闻天尧不知道林晗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为什么感谢自己时会想要与自己握手，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还是下意识也伸出了自己的手，礼貌地握了一下林晗的：“不必言谢。我们都想尽快知道真相。”

    “好。”林晗抽回手，耳边是刚才对方的心声。

    【不可能。】

    【不可能。】

    【我真的只是来监视他们的。】

    【罗琪也说了，不会有意外的啊。】

    -

    两个小时后，由于演习的突然中止，所有机甲暂时返回战舰。

    林晗从舰长室出来，开始对这些机甲一台一台地检查。

    B组的机甲没有任何问题，包括武器库——而A组所有的机甲，武器库都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全部替换成了具有真正杀伤力的武器。

    也就是说，当时只要任意一台A组的机甲发动攻击，都会导致演习失控。

    可为什么偏偏是季萌？

    -

    林晗在核查完所有机甲后，已经过去了许久。

    中途他连饭也来不及吃，只象征性地补充了两支营养剂，勉强保持身体机能。

    他的体力一如既往的差，等他做完最后一台的检测，又打算马不停蹄地告诉贺云霆，自己之前听见的事。

    辗转问了两个人，他才来到了贺云霆现在所在的一处指挥舱。

    林晗敲了两次门，在表明身份后，里面才传来一句“请进”。

    他推门进去，看到了满身颓色的陆安和，以及一如既往面色冷淡，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的贺云霆。

    林晗大概听到了一些事件的后续。

    目前没人知道是谁替换了演习用的模拟弹，而那名开了火的M21机师已经在多方盘问的情况下神经变得脆弱崩溃，只不停地强调，是自己的家人告诉他，在演习时攻击“红莓”，就能获得加分。

    “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事情，我只是太想拿到加分了，真的……”到后来，那人嘴里就只剩下这一句话了。

    林晗走进来，关上门。

    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带着压抑的沉默。

    他向前走了两步，决定直接说明来意。

    “我敢肯定，不是闻天尧。”林晗没有去解释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没再强调自己会读心这件事，只是平静地向面前的两人陈述着，“你们之前没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核对过这个事实了。”

    林晗不知道两人能够信他多少，但还是决定帮一帮忙。

    “嗯。”出乎意料地，贺云霆没有任何怀疑，而是低沉地应了一声，“我明白。”

    的确不可能是他。

    激进派再激进，目标也不过是虫族，现在身处边区，根本看不见虫族的影子，而奇行生物更不可能有什么威胁，无论如何，都圆不上他们想破坏这一场演习的动机和逻辑。

    陆安和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无力，判若两人。

    林晗不忍地看着他。

    “林先生。”陆安和声音淡淡，与往日完全不同，像是失了生气。

    林晗垂眸看他，只点了点头，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陆安和没有哭，甚至连原本发红的眼眶都被他憋了回去，只是嗓音还哑着，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意。

    “林先生。”陆安和重新整理了情绪，“您对于闻天尧，知道多少。”

    林晗答得坦诚：“不多。但我能保证给你们的信息都是真的。”

    “我知道，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陆安和停顿了一下，“……帝国早就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了。”

    “老季他没有一点问题。如果非说他有什么错，那就是他今年刚升了衔，又一直负责这个。”

    陆安和呼了一口气，用一种重新将伤口揭开的疼痛的语气继续说：“他最合适了。”

    林晗听见“合适”两个字，心中莫名有些刺痛。

    “再高一点，目标是老叶，是我，甚至是上将，代价都太大，如果对方的计划里有丝毫的疏漏，后果都不堪设想。”

    “可如果仅仅只是这次参与训练的准机师，那又不够力度，就算被问责也翻不出花来，毕竟只是还没正式进入编队的新人。”

    “所以，所以……”陆安和仰头，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道出最后的结论，“他最合适了。”

    “——只能是他。”

    “能引起足够的重视，又没有太大的风险。毕竟是借新兵的手。”

    “真是太会算计了。”陆安和终于笑了，带着嘲弄和鄙夷，“太棒了。”

    林晗看着他，又想起季萌曾经哼过的旋律，一时间连一句抱歉也不忍心说。

    “你抱过尸体吗。”他忽然低低地说。

    “我今天抱到了他。”陆安和颤声：“尸体在我的动作下还会有轻微的出气，这让我觉得，他还活着，还会对我眨眼，还会对我笑，听着我的抱怨，然后轻声细语地说话。”

    “林先生。”此刻陆安和的话好像格外多，他先是看了一眼贺云霆，见对方没有任何其他表情后，才欲言又止地、迟疑地用一种听上去有些奇怪的语气道，“如果我说……这一切都被人安排好了，但不是一天两天，而是经年累月的阴谋。”

    贺云霆似乎终于有了动静，他侧头看了陆安和一眼，却不知道是在嫌他说得太多，还是单纯地想知道陆安和接下来会说点什么。

    陆安和却最终只叹了口气：“可我还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目的。”

    “罗琪……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说完这句之后，陆安和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说了一声“对不起”，推门离开。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林晗听见了一声压抑许久的呜咽。

    而贺云霆就像没有感情似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表情。

    -

    屋内只剩两人。

    贺云霆的神色冰冷一如往常。

    过了很久，贺云霆才说：“林先生还好么。”

    他的语气听上去没有异样，今天发生的事像是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林晗“嗯”了一声，说没事。

    可总有一种不安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贺云霆太冷静了，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起，他永远是最快做出反应的那个人。

    不论是事发后的反应，还是做出的指挥和任务的分配。

    都冷静得……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而他现在看上去也是这样，神色冷漠如常，像林晗第一次见他时的那样。

    可林晗在这一刻就是觉得，不止是这样。

    “将军。”林晗叫着对方。

    贺云霆低眉看他，湛蓝的眸中似有倦意，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安稳栖息之地。

    林晗回想起事发后的这一整天，贺云霆永远是那个最漠然、最无情的，好像这名下属的死并不会对他内心产生丝毫波动。

    他抬了抬手。

    林晗在心里说，就算卑劣也好，他却还是冲动地想在这一刻碰一碰对方。

    他真的如表面一样冷静吗？

    林晗试探着伸出食指，很轻地想要搭在贺云霆的手背上。

    可刚碰到对方，林晗就忽然被一阵强烈的情绪淹没了。

    这一阵情绪带着浓烈的悲伤，差点要将林晗席卷吞没。

    就好像是……

    他与贺云霆接触了太多次，以至于在他的手放到对方时，不仅仅读到了对方的心声，而是触电一般地，产生了一种类似共情的感受。

    痛他之所痛，哀他之所哀。

    他在碰到贺云霆时，好像在这一刹那感受到了对方的痛楚，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透过两人相触的指尖传递开来，一直蔓延过林晗的每一寸神经。

    林晗闭了闭眼。

    而先于心声的，是一声叹息。

    贺云霆明明此刻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林晗却在心里听见了他的叹息。

    不仅如此，他似乎在这短暂的接触中，意外地窥探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是一种愧疚，一种对自己的自责。

    而在苛责与叹息背后，贺云霆把这些情绪全都藏了起来，收进心底，再用心血为这些曾经牺牲过的战士们，铭刻一座座墓碑。

    然后他重新站起来，像不会有其他情绪那样，告诉自己，不可以无力，也不可以悲伤。

    ——因为他所向披靡，因为他战无不胜。

    -

    可在那一声叹息背后，林晗又清楚地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是我的错。】

    【我没办法对安和说什么，因为……是我的错。】

    “将军。”林晗忽然出声。

    贺云霆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还沉浸在心中的那些情绪里，下意识不愿让林晗碰到——

    而也就是此刻，林晗重新伸出手来，反手牢牢扣住了对方想要挣脱的五指。,,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