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光清朗, 夜风习习。

    郁清坐在的窗口, 手上的书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把看完的书放在桌子上, 喝了一杯茶, 看向远处月光粼粼的湖面, 享受一个人的闲暇和惬意。

    视线由远及近，洒满月光的院子静谧而温馨。

    花草树木正欣然吸收月光，篱笆内的种子或许正在灵气满满的土地中努力发芽。

    想到看到新芽后, 小人和小丧尸会有的反应，郁清嘴角微扬。

    视线落在院子那棵大大的梧桐树上时停住了。

    郁清攥着杯子眨眨眼，想到了下午和宿熔一起, 在那里偷偷看电影的场景。

    对于网瘾少年这一说，宿熔一本正经说：“你是少年吗？不是。看电影是上网吗？不是。”

    “所以, 我们一起看电影没事。”

    想到那一幕, 郁清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眉眼柔和安谧。

    细长的手指在光脑上细细摩挲，心里痒了。

    既然这样, 他再看一部电影应该没事吧。

    不得不说，星际的电影对郁清的吸引力极大。

    郁清看过一次凡人皮影戏，自那以后就喜欢上了，电影可比皮影戏精彩好看多了。

    初次接触如此喜欢的东西, 就要他控住这太难了。

    外面的景色再也吸引不了郁清, 他把宿熔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打开光脑, 回想着宿熔的操作找到了电影库, 选了一部最新的电影，心满意足地戴上耳机。

    正值小王子提出他想重新去试炼地，全网都在兴奋讨论之时，不止论坛上，星博上有，连电影的弹幕中都有。

    郁清还没来得及关掉，这些弹幕就在他眼前飞快的划过。

    想要关掉弹幕的手停住了，郁清看着条条弹幕，皱眉思考着一个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词语。

    很多东西他不知道，但他善用搜索，可以从最基础的开始了解。

    郁清关了电影，一边记录一边搜索星际常识。

    这天晚上郁清睡得比往常晚很多，夜风一如既往地轻轻缓缓从窗外吹进来，拂过他微微蹙着的眉毛，他的心情却再也轻松愉悦不起来。

    要是有心想了解一件事，总能找到细枝末节的信息。

    郁清在浩瀚无边的网略世界中，抽丝剥茧，一点点把他想要的信息找出来。

    他最初的疑惑，成年虫族是什么样的，这不是什么秘密，人族网上可以轻易找到。

    接着，试炼地是什么，在哪里。

    星盟推广的试炼地直播是怎么样的。

    他没有多少权限，但这些都不是什么机密信息，郁清东拼西凑地也了解了个大概。

    而远在另一个星系的人族小王子颜熹，恰巧帮他一把，给他开了门。

    在同一天晚上，人族皇宫中，颜熹正和他的几个忠诚幕僚在书房里讨论试炼地的事情。

    颜熹说了他的猜测，他觉得试炼地今年一定有什么秘密，那里可能有一个叫做郁清的，非常不一般的人。

    几个幕僚讨论着虫族和蜗牛族的异常，想重新研究那些奇怪的帖子时，发现那些帖子都被删除了。

    “这反而验证了小王子的猜想，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颜熹敛神思索片刻，“把郁清的身份调出来。”

    他那个舅舅虽然外表看着不怎么靠谱，但做生意确实诚信，他收了钱承诺给做身份，那身份一定是可以用的，也就是说人口系统里有记录。

    “找到了，只注册了初级身份。”

    颜熹没有犹豫，直接说：“升到平民最高等级，开通全权限。”

    幕僚点头，很赞成小王子这一决定，在他们摸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藏着掖着不如戳破公开，这样他们才能获得更多信息。

    也是因为他的这个决定，使得郁清在这一晚能够获得更多的信息，得知真相。

    他在窗口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即将亮了时，才躺倒床上闭上眼。

    二楼另一个房间里，宿熔也很晚都没入睡，即便他一直是闭着眼睛的状态。

    自从变成人后，他就感受到了虫族的灵能链接，并且能和越来越多的虫族建立链接。

    闭上眼睛之后，宿熔面前是一个浩瀚的星空。

    星空中“星星”有大有小，越大的“星星”代表灵能越高的虫族，最亮最大的十颗是虫族的十个总指挥，其次是星球指挥，以及其他虫族。

    最初宿熔这片星空上只有十颗“星星”，每一天都成千上万地增加，现在这里已然是一片浩瀚星空，未来还会更多。

    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几天，他就能链接到所有的虫族，根本用不到他完全掌握身体里那股力量。

    他可以用意念对所有“星星”发布命令，也可以对其中一个或某几个发布命令，无法拒绝的命令。

    宿熔曲着双腿，随意坐在窗口，链接了之前联系过的那个虫族，莉莉。

    莉莉：“太子殿下，您还需要衣服吗？”

    莉莉就是买一送一那家成衣店的店主。

    从这句话来看，买一送一这件事肯定宿熔参与其中了。

    事实是，这件事确实是宿熔让莉莉做的。

    宿熔：“衣服不用，准备两个全权限的光脑。”

    莉莉明白了宿熔的意思，虽然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心情复杂又沉重。

    宿熔决定把这件事告诉郁清。

    郁清有光脑了，他们怎么也瞒不住，被发现只是早晚的事，与其让郁清自己发现，不如他们主动承认。

    至少，这样能让他少一点生气和伤心。

    宿熔闭着眼睛，眉头第一次皱起来，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这件事。

    虫族们的想法和他一样。

    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天，他们身心疲惫，不想以后每天都这样活在惊慌与愧疚中，不如让郁清知道，只是他们需要时间做心理准备，万万做不到宿熔这么果决。

    莉莉：“我们马上准备，明天下午就能送来。”

    她补充道：“最近母星安全到有点奇怪，我们、蜗牛和丧尸三个种族，几乎每天都有东西送进来，可是一次都没撞见过未知生物，所以，您如果有什么需求随时告诉我们，我们当天就能送来。”

    宿熔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么顺利有些奇怪，但这不是他目前要关注的事。

    宿熔：“再给我准备一些人族的资料，以及生理网络课堂。”

    莉莉：“……是。”

    前面她明白，后面的生理课堂是？

    莉莉把这个需求发到群里，几个总指挥埋头研究了一晚上，要给他们的太子殿下准备什么样的生理课堂。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夜里没怎么睡觉的郁清，在天亮之后睡了三个小时，他醒来时，另外三小只早就起来了。

    郁清拉开窗帘和窗户，外面灿烂的阳光和清凉湿润的微风迎了个满面，他站在窗口，安静地看着下面。

    最靠近院门的附近，篱笆圈里，歪歪扭扭的小丧尸和小人正在种种子。

    小丧尸穿上鞋子后，如果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他左右脚和腿换了个个。

    这两天郁清有时间就会用灵力给他疏通，走起路来也不再歪歪扭扭。

    他比刚来的时候多了生机，不再死气沉沉，看着有人气多了。

    他脸上依然做不出什么表情，但能看出来他的神情是放松的。

    他找到了喜欢他的人，不再强迫自己讲笑话显得幽默而融入圈子，不再努力又小心地讨得别人欢喜。

    小人带着一个草帽，抱着勺子正在挖坑。

    刚来的时候，他胆子一点点，十分惧怕太阳，被太阳晒到一点都会难受瑟缩，要被伞裹得严严实实才能安心，现在他已经能带着草帽在阳光下栽种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郁清记得很清楚。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坐在树下，阳光从树叶间隙落下在草地上，宛若一颗颗小星星，有一颗落在小人身上，他没害怕，只对着他笑，眼里有更可爱的星星。

    那一幕郁清很难忘记，曾让他觉得非常美。

    和刚来的时候相比，他只长大了一点，但变化依然不小，除了能接受太阳了，他变得更加白嫩，远远地看着他好像一个奶油泡泡，散发着奶味。

    郁清每天喂他花露和花瓣，喂他最精致的食物，他心里想着，橪橪一定会长成世界上最纯净的人。

    更近一点的树下，柔软的草地上正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幼崽，他有一双青灰色安静漠然的眼睛，同时有一对柔软的犄角，和一对可爱的翅膀。

    他是三个之中变化最大的，不管是身体还是性格。

    郁清还记得最初见到他时，他身上沾着血，小小一团，看着可怜兮兮，可眼睛里空洞洞，没有露出一点可怜和无助。

    那时候他不会说话，每天看着郁清，动作小心翼翼，眼神专注而直接。

    他忍着疼痛，从来不说，总能让郁清心疼。

    他会把他的手埋入柔软的腹部暖着，安静地陪着他，刚醒来时的惆怅和悲凉，被小火炉抚慰得熨帖舒心。

    郁清把最初的灵力几乎都给了他，在他的帮助下，幼崽把让烧灼他的力量一点点化为己用，成人了。

    成人可以说话后，他的语言和眼神一样直接，不管是力量融合期的无礼，还是懵懂时的乱言，郁清都包容了，因为这是熔熔。

    他对他们没有假意。

    从来没把他们当成一个取乐的灵宠。

    郁清看向宿熔的同一时刻，宿熔抬起眼睛准备地捕捉到郁清的眼神，站了起来，看着郁清尾巴轻轻摇晃。

    郁清垂眼，睫毛轻颤，拉上窗帘。

    又过了很久，他才施施然从房间里出来。

    三小只全都过来围住他，郁清平静地对他们说：“晚点再吃饭，我先去街上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小丧尸很听话地站到一边，幼崽眯着眼疑惑地看向郁清。

    “噗叽噗叽～”小人拉着郁清的裤脚，眼巴巴地看着他，“橪橪一起。”

    被他这么攥着裤脚，如果郁清拒绝，直接向前走，一定会带倒小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弯腰拿起地上的小人带他一起。

    想去就一起去吧。

    小人在郁清的手上开心得眉眼弯弯，软软地抱住了郁清的手指。

    郁清盯着被抱住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把他从手上移到兜里，空手来到街上。

    小人没觉得哪里奇怪，郁清以前经常这样把他放在兜里，他开心地趴在衣兜边缘，看着热热闹闹的街道。

    郁清没带小车，看起来确实像要去街上买一个急需的东西，很快就回来，所以小人也只是看着，什么都不要不买。

    然而，郁清在街上来回走了两遍，什么也没买。

    他在貌似是在闲逛，实则在观察街上的卖家。

    凝神静气地观察这些人时，郁清又注意到有人在暗中看着他，上次出来就有这种感觉，不过上次太匆忙，他只是怀疑，这次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郁清顺着这种感觉的来源看过去，那道视线立即消失了。

    “您今天有什么需要吗？”

    有个人打断了郁清的注视，是他最熟悉的当铺老板。

    郁清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这个老板，他一直觉得很实在的老板。

    他看了许久，看得他浑身僵硬，在极力忍耐着，保持正常。

    “怎么了？您有什么问题吗？”费金艰难地问。

    郁清的视线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被郁清专注地看着当然是件幸福的事，幸福得他差点控制不住变回原形，可郁清的眼神不像以前那么温和，沁着一丝丝很淡的凉意，即便很淡很淡，也让费金难以承受，比最严酷的刑罚还难受。

    郁清收敛了眼神，问他：“你是虫族吗？”

    毫无铺垫，郁清问的直接。

    费金脑袋里“轰隆”一声，整个人紧张得嘴巴哆嗦，半天没说出话。

    迟钝的小蜗牛终于觉出不对劲，从家里出来时到现在一直不太对劲，他呆呆地看着郁清，紧张地咬住手指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郁清，比熔熔不听话打架那次还让他害怕。

    费金什么都说不出来，郁清垂眼看向他手腕上的光脑，轻飘飘地抓住他的手腕。

    那其中的力道只有费金能感受得到，他绝对挣脱不了，即便有力量能挣脱，他心理上也无法拒绝。

    费金手指颤抖，郁清抓住手腕对他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他实在控制不住，手指甲瞬间长长一大截。

    郁清无视了那根根不断变长的指甲，点开他的光脑对准他的眼睛，光脑扫过虹膜自动开启，里面正开着的直播间在郁清面前展露无疑。

    直播间讨论区留言一条接一条地飞过。

    【萌萌：啊啊啊！抓住了虫族的手啊啊啊！】

    【嘟嘟：为什么我有点害怕，怎么回事啊？看了几个月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眼神。】

    【爱莎：是啊，你看小王子也被吓到了。】

    这些留言在郁清沉静不下去的眼里划过，眼睛扫到实时观看人数，稍微停顿。

    再扫到画面中的自己，定住。

    费金捂住眼睛，浑身颤抖。

    蜗牛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讨论郁清究竟在虫族的光脑上看到了什么。

    在费金即将完全变回原始形态，瘫倒到地上时，郁清松开了他的手。

    “您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有意……”费金急慌慌要解释，可郁清根本不想听。

    他一句话不说，抬脚便向回走。

    不用解释，他昨晚就猜到了，也想清楚要怎么做了。

    只是今天上午在窗口看到三小只后，他心软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单凭光脑里的信息就下定结论，他需要再确认一下。

    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在光脑中看到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再也不想有一次的体验。

    郁清垂着眼，压住心里所有翻涌的情绪。

    回到家后，郁清找出房屋操控器，他不想去找三小只的东西，挨个搬出来，直接把这个房子连同里面所有的东西一起移出灵府，落在街旁。

    这个过程中，三只完全呆滞，茫然又害怕地看着。

    郁清兜里的小人已经哭了，可是郁清再也没像以前那样，弯腰用手指轻柔地给他擦眼泪。

    他面容沉静，像站在天边无悲无喜的神。

    小丧尸呆呆地站在篱笆旁，他刚看到郁清回来时，眼神特别亮，惨白的手指正指着土地一角，那里松软的土地里，有一抹很小很小的嫩绿。

    看到郁清的眼神和哭泣的小人后，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了，呆呆站在那里不动。

    幼崽紧绷着身体，即将跳起来时被郁清抱了起来，连同呆滞的小丧尸一起。

    宿熔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想要变成人，但在郁清手里动不了丝毫。

    郁清脸上没什么神情，刚才在街上沉静不了的眼睛，也变得平静，他不疾不徐带着他们走出门，来到已经乱成一团的街上。

    郁清走后，虫族就彻底慌了，他们有自己的灵能链接方式，不用语言沟通，虫族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虫族史无前例的慌乱，让街上的丧尸和蜗牛也跟着慌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虫族，结合刚才的事，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等到蜗牛们给郁清他们盖的房子落到街上时，他们全部惊慌失措，乱成了一团。

    郁清走到街前，把小丧尸和幼崽放在地上，再把兜里紧紧拉着他衣服的小人拿出来，一起放在地上。

    他站在这群人面前，终于开口了。

    “虫族帝国，蜗牛帝国，丧尸帝国。”郁清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都是星际五大帝国之一，星球无数，财力雄厚，应该不需要到环境这么严酷的地方生活吧。”

    郁清无视了那一双双害怕，通红，湿润的眼睛，平静地说：“带着你们的太子和王子回去吧，以后不要出现在这里。”

    小人哭得几乎要昏厥，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早上还在天堂，一下就坠入了噩梦。

    小丧尸呆呆的，眼里空洞无神，死气沉沉，手指紧紧扭在一起。

    宿熔从来不会轻而易举地放弃，就像上次郁清冷落他，不理他，他也要凑上去圈住郁清的脚腕，这次郁清让他走，他也绝不会走。

    毛茸茸的幼崽，在众人面前转瞬变成一个身高体长的人，他皱着眉要拉郁清的手，郁清后退了一步。

    他再次说，说的很认真，“带着你们的太子和王子一起离开这里，如果你们今天不走，那明天我走，永远地消失在这里。”

    宿熔的手僵在半路。

    所有人都听出了郁清话里的认真，他没有开玩笑，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何况是这样的玩笑。

    一个颤抖的小手拉住郁清的裤脚，小人抬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哭音里带打着颤抖，“橪橪，橪橪，橪橪还没长大……”

    你说，你说过……

    郁清继续向后退一步，把裤脚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拉出来，“我不能养你长大了，我没有这个能力，蜗牛皇室一定会把你健康养大。”

    听到郁清这句话，小人全身都在颤抖，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这是郁清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他转身朝回走，不管小人怎么哭都没回头。

    小人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伸着两只胳膊追郁清，被石头绊倒，摔到在地上，也没让他回头。

    宿熔皱着眉头，快步走上前，拎着地上绝望的小人，走向郁清。

    小人用脏兮兮的手揉揉眼睛，像是被从无望的黑暗中拎出来了，直直看向前面他的唯一想要光亮。

    可是，他们还是没能触碰到。

    宿熔腿长，走得很快，眼看即将要追上郁清了，可他走进了灵府。

    灵府的大门缓缓关上，渐渐消失。

    他们眼前是灰蒙蒙的天空，荒芜的沙地，黑黢黢的树干，是母星最常见的一角。

    好像灵府里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一场梦。

    所有的人都想起了郁清刚才那句话，“如果你们今天不走，那明天我走，永远的消失在这里。”

    宿熔攥紧了双手，小人呆呆地看着，抱紧自己团成极小一团，小丧尸的所有手指都被他掰断了。

    他们身后瘫倒了一片人。

    烈日之下，所有人都听到有什么轰然坍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