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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话虽如此,在命书中,王昕最后并未和谢小姐修成正果。

    对她的好感起自年少,就像梦中一层薄薄的雨帘。

    王昕那时自顾不暇,不曾对她明确表示过好感。后来他随父亲回到金陵,再后来父亲青云直上,又举家搬往长安,便再没有谢小姐的消息。

    他的父亲是何等有野心之人,升官之后,就开始思衬为他婚配高官贵女,王昕自是不愿。

    后来他自愿从军,奔赴沙场,在雪山大漠中九死一生,亦再也顾不上这些风花雪月。

    不知不觉,岁月蹉跎。

    早年与谢小姐相识的日子,在王昕心中,已成了少年时代,一点久远而模糊的回忆。

    两人相隔千里,多年未见,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那点朦胧的好感,早已逐渐淡去。

    王昕历经战场打磨,自不再是满腔天真的冲动少年,不会为年少时那一点说不清的好感不计成本后果地赴汤蹈火。

    两人时隔这么多年不曾联系,幸许谢小姐早已婚配,如今不管不顾地再去找她,莫名其妙向她提亲,也不现实。

    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王昕躺在荒草稀疏的大漠营帐外,看着漆黑夜布中碎碎明明的疏星,偶尔也会忽然忆起谢小姐坐在帘帐后垂首持卷的模样。

    然后想,不知她如今在做些什么,是否已经找到一个同样看得到她好的人,是否已经与那个人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但想归想,次日还是甲胄加身、浴血沙场,手持冷刃与敌人生死相博时,便没有闲情再想情情爱爱。

    最终博得一世英名,荣耀一生。少年时对谢小姐的那一点好感,那个他唯一喜欢过的女子,则成了收进匣里的珍珠,是他不曾对旁人说起过的,一丝淡淡的遗憾。

    看完王昕的遭遇,缘杏唏嘘不已。

    想不到谢小姐的这位心上人,原来实际上也是喜欢过谢小姐的。

    甚至于,其实还是王昕爱慕谢小姐在前。

    只是像这样因种种原因,两人无法互通心意,未免让人觉得遗憾。

    谢(醋溜儿文学首发)小姐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开心吧。

    王昕的命书,缘杏自己看完后,又给递给师兄师弟,三人传阅了一遍。

    看完,十分震惊而又庆幸“没想到这个王郎君,居然其实也喜欢谢小姐这么多年!而且他还是个大将军!幸亏杏妹妹坚持要了命书,像这种事情,他自己又从来不说,我们光是自己调查怎么能搞清楚?”

    水师弟看了也怔怔的,说“原来人间,也有这样的人,是我狭隘了。真是造化弄人……这么看来,如果他能和谢小姐重新见上一面,说不定就会有不错的结果。”但水师弟说着,又面露担忧“不过,命书都说这个王昕将军要孤独一生了,我们只是小散仙,可以将他和谢小姐配在一起吗?”

    缘杏道“可以试试看的。”

    命书是命运的一种轨迹,是在没有神仙干预的情况下结局。

    大部分人的命书一生都不会有变化,但是,命书的内容是可以被改变的。

    人是生灵,不是物品,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意味着随时有可能偏离既定的轨迹。

    不仅仅是神仙有时候会决定出手干涉,有时候,当一个人有着强烈的意志和决心,自己也能使命书上的内容发生变化。

    当然,有这样能力的人终究是极少数。

    水师弟问“那么,还是要入梦吗?”

    师兄得知王昕是个将军以后,兴致高了很多,兴奋道“入男子的梦,师妹不方便了吧?我觉得我可以,让我来!”

    缘杏总觉得师兄看起来不太可靠的样子,总觉得他一入梦就会开始和王昕聊战事武斗聊得投机,把谢小姐的事忘了。

    但是师兄难得这么积极,打击他也不好。

    缘杏想了想,侧头问水师弟道“师弟,到时候,你能和师兄一起去吗?”

    “我?”

    水师弟面露诧异,不过说实话,他也不放心师兄单独一个人去。

    再说,师父是将任务交给他们三人的,又由羽师兄把关,可是到现在为止,好像事情大多是由杏师姐做的,这样下去,未免有浑水摸鱼之嫌。

    水师弟微微红了脸,道“既然师姐这样说……那好吧。”

    水师弟顿了顿,又道“我会看着师兄,不让他乱说话的。”

    缘杏笑了“那就有劳你了。”

    王昕才回长安不久。

    他自立了府邸,受了圣上的嘉奖,但是从命悬一线的战场回到繁华安全的长安,他还不太习惯。

    战场上的日子很苦,黄沙满地,寸草不生,有时要过沙漠,爬雪峰,还要小心敌军埋伏,一不小心就是横尸十里,无异于刀口舔血。

    但是,战场上都是爽快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大家有话直说,昨日吵架吵得脸红,第二天照样比肩作战、互相保护,没有那么多沟沟道道。

    不像长安,高台楼阁,红帘彩灯。这里的人张口闭口宏图大义,却不过是沉浸在美酒欢歌中,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漠黄沙;说一句话要反复想三次,言外之意要带话外之音;朱门贵子已经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却还想着贵上加贵,连在家里发现一只白老鼠,都要劳动全家翻个底朝天,说要“将稀奇瑞鼠进献给陛下”。

    他自己也是不少烦心事。

    昨日在朝堂上见到了父亲,几年没见,他又体胖了不少,脸上的官威也更厉害了。

    陛下犒赏胜军,其中以他功劳最大。

    于是,父亲对他忽然热络起来,话里话外要他回家吃饭,逢人就不忘说一说两人的父子关系,一边试探着能不能借他的军功让自己也凭“教子有方”再升一把,一边给他介绍城中贵女,无一不是对门第有利。

    而继母面目奇异,皮笑肉不笑,隔着两层脸皮也能看得出她的僵硬。等不冷不热地说完彼此都难受的寒暄,她却忽然想和他亲近一般,开始给她介绍自己妹妹的女儿,说表兄妹亲上加亲,可不是一桩美事。

    见识过战场的残酷,再看这长安的繁盛浮华,只觉得浮夸虚伪。

    王昕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才回长安几日,反而想回大漠。

    纵马黄沙地,独看落日圆。

    便是没有珍馐暖枕,也好过看一张张假面孔。

    然而,这一夜,他入睡之后,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来了一个少年,手上提着一只貂似的动物,腰间别着针包和葫芦,打扮像是行医人。

    那少年娃娃脸,圆眼,模样稚气未脱,顶多不过十四五岁。

    他走过来,对王昕拱手行了一礼,道“将军。”

    王昕意识到是梦,他虽然年轻,但见过的世面不少,已经十分沉稳。

    他指了指少年手中似貂非貂的动物,问“这是什么?”

    少年回答“这是我师兄。他来的路上太吵,人又比较傻,我就随手把他药晕了,毕竟师姐难得有事希望我做,可不能辜负师姐的期待,耽误了事。不用担心,他过一刻钟就会醒的,到时候将军要是不嫌麻烦,可以陪他聊聊。”

    王昕“……?”

    王昕皱起眉头。

    还不等他弄明白因果,那少年已经又开了口,直切正题地问“请问将军,还记得钱塘县县令之女,谢茗谢小姐吗?”

    王昕一惊。

    他没想到会在梦中骤然听到谢小姐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谢小姐,世间应该没有人知道,他曾对一个女子动过那样的心思。

    王昕戒备地问“你为何会对我说起谢小姐?”

    少年道“长话短说。谢小姐如今遇上了大麻烦,普天之下,兴许只有将军你能够帮她一二。不过想不想再见谢小姐、帮不帮她,就看将军自己了。”

    王昕一愣,问“谢小姐她……还未定亲吗?”

    “还没有呢。”

    “她遇上的,是什么样的麻烦?”

    “不好说,不过谢小姐自己还未必知晓。将军若是不想念谢小姐,不去也无妨。”

    王昕听到少年口中说出“想念”二字,微微有些晃神。

    他扪心自问,自己想念那个女孩吗?

    毫无疑问,自是想的。

    当初对她产生好感的时候,就已经不觉得她的相貌有异。如今驰骋沙场多年,历经血海风霜,看多了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的虚伪,愈发觉得谢小姐的性情可贵,也愈发不在意皮相了。

    有时候寒夜坐在火堆前,与战士们没上没下、喝酒言谈,听他们谈起家乡的妻子,谈起未来向往的女子,他总想起谢小姐的样子。

    他并未有过婚姻的期望,这对他来说也只是生活中很小的部分,可是终会念及,每回想起,都总是她。

    少年看着王昕思索的神色,又道“反正事情我已经告诉将军了。反正最近战事平稳,将军住在长安也算安稳,过段时间,我师姐会安排,让凡间的皇帝安排个到钱塘县转一圈的轻松公务给你,你接也罢,不接也罢,或者接了只去转一圈,不见谢小姐也罢,我话已经带到了。”

    说完,少年将那只貂放到地上,说“我师兄就先留给你了,他好像很想和你聊天,我要是直接把他带走,等回了天宫,他大约是要生气的。对了,师兄他不是貂,是风行兽。”

    “……?”

    王昕又顿了一下。

    却见那少年说完,果然转身就走了。

    而且听他话中之言,他们竟都是仙人,还有他话中两次提起的师姐,好像也颇了不得。

    王昕本人并不太信鬼神,但此时竟也不由得怔了。

    他看看那少年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风行兽”,一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