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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072(二更)
    “你觉得, 我师兄怎么样?”

    姜心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时月当时没有正面回答她。

    姜心似乎也意识到这话不该问, 便东扯西扯,拉开话题了。

    九月金秋, 午后阳光正好。

    时月坐在廊下, 身旁的小摇篮里放着小棉棉——她后来给球球换了个小名,叫棉棉,棉花的棉。

    掐指一算, 李府的棉花该丰收了,可惜她看不到了, 能收获几千颗种子呢, 真是怪可惜的!

    小季益坐在她对面, 正趴在小桌子上奋笔疾书。

    他很刻苦, 每日时月给他布置的作业都会超额完成。

    “六八……十八。”他嘀嘀咕咕,在粗糙的纸上郑重地写下「十八」。

    时月听见他细弱的声音, 笑着问:“六八十八啊?”

    “那三六多少?”

    小季益抬起头, 掰着指头默了半天:“错, 了。”

    他跟在时月身边,几乎什么都学。

    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时月没给他安排很难的课程, 先教了九九乘法表, 又教了些简单的千字文。

    季益很聪明, 而且以前在季家和学堂开过蒙, 学东西迅速。

    除了话一直说不利索外。

    “那六八多少呐?”时月一只手搭在篮子边, 摸着下巴:“嗯……姐姐给三个答案,你从中间选一个吧。”

    “三十二、四十八、六十四。”

    “益儿,你选一个。”

    时月原想收季益做徒弟,但觉得师徒感情似乎太冰冷了,便让小季益喊她姐姐。

    五岁正是粉雕玉琢的年纪,他的声音又小又软,跟在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喊,别提多可爱了。

    季益掰着指头算半天:“四十……八。”

    “对!哎呀,益儿好棒呀,姐姐三天前教你背的吧,你居然都背下来了呢。”时月毫不犹豫地夸他,狠狠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

    还不到扎髻的年纪,头发细细软软的,在脑后梳了个小辫子,乍一看跟小姑娘似的。

    小季益脸红红的,低头擦掉了作业纸上的错误答案。

    他不会表达,但时月知道他很高兴被夸奖。

    很快,十道算数题他就做完了,时月给他批改了一下,在纸张右上角写了个「十」,又夸了他一通:“这是益儿第几个十分了呀?”

    他张开十个手指,最后留下四个:“四……”

    “真好。”时月摸摸他,把作业纸给他:“拿去跟你十六叔换奖励,去吧。”

    每次他拿满分,十六就会给他点小奖励,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项固定活动。

    奖励有时候是一块麦芽糖,有时候是几颗花生米,或者讲一个故事。

    其实奖励本身并不重要,时月想让小季益学着跟大家交流,慢慢敞开心扉。

    季益攥着作业纸,朝时月挥挥手,又走到摇篮边摸摸襁褓,好像在跟棉棉妹妹说「再见」。

    时月被他可爱的动作逗笑了:“记得路吗,要不要姐姐带你去?”

    季益摇摇头,小大人一样跑了出去。

    “哇……”襁褓下的棉棉哭了,看时间她该饿了,时月抱起她回房喂奶去了。

    季益走在花园里,迎面碰上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他们穿着富贵,正在玩捉贼游戏。

    “不许跑,你已经被我捉住了!”

    “救命啊,饶命啊大人!”

    一轮游戏终了,小的那个掀开面具,拍拍身上的土:“我不想当贼了,凭什么一直都是我当贼啊!”

    这对兄弟是姜显的儿子,大的是嫡长子姜保,小的是庶子姜泰,俩人在府中像小霸王一样。

    姜保:“让你当贼你就得当,想挨我拳头么?”

    姜泰苦着脸嘀咕:“当贼也得挨你拳头啊……”他忽然看到角落里孤零零的季益,大喊:“你谁啊?”

    姜保转头:“啊,你是姑姑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吧。”

    姜心入府第二天,姜保就跟着她娘见过了这位姑姑,而姜泰是庶出,没资格去见礼,也就不认识这些人。

    姜泰问:“你是姜心姑姑的儿子吗?”

    小季益轻轻摇头,俩人都大他很多,往眼前一站,他只能被迫仰望人家。

    姜泰灵机一动:“你要跟我们玩吗?捉贼游戏,你当贼!”

    姜保:“好好,一直捉泰弟没意思,我捉你吧!”他跃跃欲试:“先说好,如果我捉到你,会把你打得鼻青脸肿!”

    “不……贼……”季益小声反驳。

    他懂贼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贼!

    “你是哑巴吗?”姜泰歪着头看他嘴巴:“怎么张嘴了却没有声音啊?”

    “管你是不是哑巴,偷了东西还想跑,站住!”姜保挥舞着小木剑,径直朝季益冲过来。

    小季益傻傻地站在路中间,被姜保的木剑“啪!”一下抽在胳膊上。

    姜保得意洋洋:“你被我捉住了!”

    姜泰扑了上去,骑在季益身上:“你这个臭贼!”

    季益扭动着身子反抗,被大他三岁的姜泰压得死死的:“你还敢打我?”

    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姜泰这一拳头狠狠挥在他脸上,直接把小季益打懵了。

    他沉默了一会,两条腿扑腾着,用十六教他的法子一下反败为胜,把姜泰狠狠摔在地上!

    姜保见弟弟吃亏,用手臂勒住了季益的脖子:“你给我放开泰弟!”

    季益小脸被勒得通红,死死卡着姜泰的脖子,像条浴血奋战的狼崽子。

    三个孩子在地上打成一团,直到一个女人急匆匆赶来:“都给我住手!”

    姜保抬头,脸唰一下就哭了:“娘,这野种打我们!”

    “泰儿!”萍女看见儿子被打得奄奄一息,上去揪起小季益,狠狠摔了他一巴掌:“你居然打我儿子?”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

    小季益被这巴掌摔得七荤八素,耳朵里嗡嗡直响。

    听到她后半句话,小拳头攥得像石头一样。

    “不……说……我娘!”

    “哎哟!”萍女居然被一个小孩狠狠打了一拳,场面顿时大乱!

    .

    时月刚将棉棉安顿好,看着她砸吧着粉嫩小嘴睡着了,心里一阵柔软。

    银杏着急忙慌推开了房门:“姑娘!”

    “小季益跟姜家两个公子打架,被带去主院了!”

    “啊?”时月抬起头:“打架?”

    “益儿怎么会打架呢?”

    “姜姑娘今天不在,怎么办……要不您过去看看吧?”银杏急得不行:“听说被打得好厉害,都流血了。”

    时月立刻起身,对银杏说:“你别去了,替我看着棉棉。”

    银杏跺跺脚,既不放心自家姑娘,又不放心小棉棉。

    时月出去寻了个丫头,直奔姜显夫人的主院。

    姜显的夫人叫朱姬,在棉棉满月那天来过一次。

    态度不冷不热,送的东西也就普普通通。

    公子显并不受宠,要不封地也不会这么远。

    府里日子本就紧巴,还要招待他们这么多人,也难怪朱姬心里不舒服。

    人在屋檐下,时月路上做好了赔礼道歉的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一脸血的小季益时,什么赔礼道歉的念头,全消散了!

    “益儿!”

    小季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鼻子和嘴角渗着鲜血,有些地方已经干成了暗红色。

    他身后站着两个强壮有力的婆子,趾高气扬:

    “原来是时姑娘来领这个小杂碎,我们夫人正在陪公子看伤,没空见你!”

    时月上前抱起小季益,轻声问:“疼不疼啊?”

    他身上全是土,衣裳皱巴巴的,脖子、手臂、脸蛋全是抓痕。

    “没事,姐姐带你回去上药,没事啊。”时月拍拍他的后背,让小季益趴在她肩上。

    她原想进去给朱姬赔礼道歉的,看季益这个伤,谁理亏还说不定呢!

    “哎哎!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让你走了吗?”其中一个婆子上来就扒拉时月的肩。

    时月一个踉跄:“我家孩子伤成这样,就许你家公子治伤,不许我家孩子上药啊?”

    “你!”婆子语塞。

    什么治伤、没空见只是朱姬的下马威,没想到时月压根不按套路来——她们寄人篱下,难道不该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主人家被赶出去吗?

    门里走出来一个丫头,傲慢地说:“我们夫人要见你。”

    姜保和姜泰已经上好药了,还换了身干净衣裳。

    姜保躺在朱姬腿上,姜泰则被萍女抱着,两对母子紧紧盯着门口,看见时月抱着季益进来。

    姜泰‘哎哟’一声:“娘,我好疼,好疼啊!”

    时月看了他一眼,身上的伤还没季益一半重,嚎得跟快不行了似的。

    反观自己肩上的小季益,被打成这样一声都没吭过。

    朱姬抬起凌厉的眼:“时姑娘,我家好吃好喝招待你们一个多月,没有得善报也不至于招来恶报吧!”

    “这小子居然把我儿打成这样!你说说,要如何赔偿啊?”

    姜保捂着流血的鼻子:“我要他们的弩!还要这臭小子学狗叫,从我□□钻过去!”

    “闭嘴!”朱姬横了一眼儿子,高傲地看向时月。

    “夫君常告诫我们要日行一善,没想到这善居然行到狗头上去了,真真是冤枉!”姜泰的伤比姜保重多了,萍女恨得咬牙切齿。

    时月抱着季益:“我家孩子不是主动招惹别人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会?你的意思是我家两个身份高贵的公子,主动去招惹这小野种?”萍女讥笑道。

    “萍夫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家孩子有名有姓,怎么就是野种了!”

    萍女骂他的时候,小季益明显抖了一下,时月见她们这态度,也就不奇怪季益为什么会把人打成那样了。

    ——肯定姜家俩小孩指着鼻子骂小季益的父母,戳中他伤心事了。

    “笑话!四岁的孩子不在爹娘身边,反而跟着你们这群人。”萍女的视线在时月身上打量:“哪怕有名有姓,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吧。”

    多年不见的姜心公主,一出现就带着十几个男人,还有一个快生了个孕妇。

    虽然面上不敢问,后院的女人们私底下都不知八卦几遍了。

    尤其是时月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属于哪个男人,是她们最乐意讨论的。

    “谁说他没娘的,我就是他娘!”

    时月护着季益的背,看向朱姬:“今日的事是我家孩子下手重了,但指不定是谁先挑衅的。”

    “既然夫人不欢迎我们,我们向公子显拜别后,自当离去!”

    说罢,时月转身就走,朱姬腾地一下站起来:“拦住她!”

    婆子们凶神恶煞地围上来,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华服男子:“通通住手!”

    是姜显来了。

    “夫君!”萍女立马站起来,委屈无比:“你怎么才回来啊!”

    姜显身后跟着墨子期,他急匆匆走到时月身边,低声说:“我来晚了。”

    时月后退了半步,摇头:“那也没有。”

    墨子期伸手:“我抱吧,你腰不好。”

    时月生完棉棉后常感觉腰酸,但只私下跟银杏抱怨过几句。

    墨子期……怎么会知道?

    季益被他接过去抱,时月轻松了一点。

    姜显很抱歉:“墨先生,犬子不懂事,把你家孩子打成这样。”

    “我一会立马让郎中去看看,药什么的都从库里拿!”

    萍女拽他衣裳:“夫君,你看他把泰儿打成这样……”

    “闭嘴!不是上药了吗,多嘴什么?”姜显低吼了她一句,朝墨子期笑笑:“家中不宁,让墨先生看笑话了。”

    墨子期还惦记着月见说要走的话,不冷不热地说:“已在府上叨扰旬月有余,是该离去了。”

    姜显急了:“别啊墨先生!我们守城的事还没说完呢……”

    边城临着几国,姜显又不擅治兵,城外村庄常会被草寇洗劫一空,他们住在姜府也不是白住的,墨子期教了姜显几种墨守之术,有利于击退贼寇和犯边的部落。

    墨子期没有再同他说话,微微颔首后,抱着小季益离开。

    时月临走前,特意看了一眼朱姬和萍女。

    果然,踏出门的一瞬间,她听见姜显的怒骂:“看你们两个蠢货干的好事!”

    .

    季益趴在墨子期肩上,时月用手指逗他,企图让他开心一点。

    小季益也很给面子,朝时月咧出一个笑。

    墨子期余光一直看着她,三人的氛围迷之像一家三口。

    心中沉寂很久的想法,突然在一瞬间破土而出。

    然后长成了参天大树,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院子外,十六和银杏翘首盼着,见两人顺利把小季益带回来齐齐松了口气。

    待看到小孩的脸,又气得差点去找姜家母子算账。

    墨子期把孩子交给十六:“带去上药,顺便洗个澡。”

    十六接过来,顺便把银杏拽走了:“你跟我来,我不会给小孩洗澡。”

    “哎,你……姑娘!”银杏就这么被拽走了。

    墨子期看着时月,低声问:“棉棉,还好吗?”

    时月轻咳一声:“墨先生。”她已经猜到了墨子期想说什么。

    “这世间应该没有哪一国的律法,说女子带着孩子就必须要成亲吧?”

    墨子期一愣,下意识摇头。

    “我知道墨先生想说什么,但是我现在只想挣钱,把棉棉和小季益好好养大。”时月撇开头,看着院子里的花。

    “先生的一生应该是光辉灿烂的,应该做一番宏图伟业,应该大展拳脚,而不是在一座边境小城里,蹉跎在我们身上。”

    时月觉得自己拒绝的话应该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

    她又接着说:“这里的主人家已经不欢迎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朱姬虽然有点过分,但姜显毕竟收留了她们一个多月,还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时月不是不懂报恩的人,她看边城多牛羊,准备把发酵青贮饲料的法子教给他们,让牛羊在冬天也能吃好喝好多长膘,就权当报答了。

    事情做完以后,她想离开齐国一路南下,带着两个孩子和银杏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

    墨子期张了半天嘴,所有的心情、所有想说的话,最后只化作一句:“好。”

    “如果这是月见想要的。”

    “先生都会努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