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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043
    翌日, 天亮。

    大雨过后, 天气晴朗。

    黄芮跌跌撞撞爬下牛车,看见眼前惨象, 不禁目瞪口呆∶“这……这这……”

    工匠们正在把**的炉灰耙出来,砖窑里全是水。

    青砖烧到一半,大部分表面被浇得开裂, 有幸存的一些砖坯,但也无法二次烧造了。

    这意味着近一万块砖全毁了, 损失惨重!

    “黄大人!”青砖全是工匠们一块块捏出来的, 眼看着它们报废,心疼得犹如刀割一样。

    “原本这批城墙砖三日后就能出窑, 这下……这下要重新烧造了,唉。”

    “司建处的大人们问起来, 俺们可咋答话啊?”

    黄芮上前, 摸着开裂的小窑∶“它为何会开裂?”

    窑身是用砖砌成的,外面抹黄泥沙浆, 现在上面裂出了手掌宽的缝,甚至能从外面窥到里面。

    泥瓦匠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它怎么就开裂了。

    黄芮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绕着两口窑转了半天,也毫无头绪。

    “罢了, 只好老实去向先生请罪, 看看时先生有没有什么解法。”

    .

    清早, 时月从床上醒过来,雨后的空气微微有些凉,这一夜睡得很舒服。

    她手刚一动,碰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一片温热肌肤。

    “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时月吓了一跳,赶紧把碰到人家肩膀的手拿回来。

    慕容野连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很是困倦∶“聒噪。”

    “你不上朝吗?”时月问。

    从他受伤以后,一下从工作狂魔变成了退休老人,别说上朝了,连太子宫都没出去过。

    “春耕已过,国中无事,闲。”

    他悠闲的样子是真欠揍啊。

    时月把半遮半掩的衣襟合好,从男人身边翻出去∶“我一点儿都不嫉妒,真的。”

    慕容野闷笑了几声,刚睡醒心情就很好。

    起身没多久,时月正在准备今天的教材,黄芮就带着噩耗来了。

    他一进来就朝时月行了个大礼∶“时先生,下官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殿下的托付……实在无脸来见!”

    “怎么了这是?”时月被他的哀嚎吓了一跳,一中年人,嚎起来可真洪亮。

    “砖窑……昨晚大雨,浇灭了砖窑的火,下官今早去看,一万多块砖,全……全毁了!”

    “下官有负先生所托,实在愧疚!”

    以前砖窑烧砖,黄芮都是紧盯着的,最近他被抽调来学习造纸和制盐,砖窑那头就松懈了。

    没想到他一松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窑火灭了?”时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仅窑火灭了,那口小的窑裂了一道大缝,也毁了。”黄芮更后悔了,砖没了可以再烧,可窑毁了,再砌又要好久。

    昨晚那场雨确实很大,时月安慰道∶“黄大人别急,我一会跟你去看看。”

    自从上次烧造成功后,时月就没再来过砖窑,她从牛车上下来,地上全是泥泞。

    小心翼翼捡了几块高处踩过去,时月说∶“门外泥泞成这样,怎么也没人处理一下?”

    修城墙需要几万块砖,因此这些日子两口窑都日夜不停歇地工作,直到昨晚窑火被浇熄。

    工匠们已经把炉灰清理出来了,正在把‘夭折’的砖拿出来。

    “等等。”时月上前拿了两块。

    手上顿时是泥水。

    “黄大人,这坯不对啊。”时月捻了捻手上的泥水。

    “制坯的泥没有踩实吧。”

    炼泥塘灌满了雨水,现在一片泥泞,一时也看不出踩没踩泥,时月带着这两块砖走进晾坯的木棚,里面还有一批正在晾的砖坯。

    一拿起来,时月心里就有数了。

    “黄大人,这里有管事的吗,叫他来见我。”

    大雨是天灾,可是这不合格的砖坯却是**,黄芮叫人去传管事的,自己跟在时月身边∶“先生,你看出什么了?”

    “他们制坯的泥没有踩实,你看。”时月从地上捡起正在晾干的砖坯,浸入一只水桶。

    不一会儿,砖坯就缺了一个口子,泥坯居然化进了水里。

    黄芮勃然大怒∶“大胆!他们居然敢偷工减料!”

    时月在制坯的木棚里转了一圈,地上全是凌乱的工具,她问∶“司建处是不是要得太急了?”

    黄芮还没回答,砖窑的负责人来了,是年纪最大的那位烧砖工,他头戴斗笠,脚穿草鞋,姓樊名通。

    “草民樊通,见过黄大人,时先生。”

    “樊师傅,你这砖不对啊。”时月将几块砖放在他面前∶“是不是没按照我的要求,用踩过的泥制坯?”

    樊通看了一眼黄芮,又看着几块砖,说∶“这……”

    黄芮厉声问∶“樊通,你胆敢弄虚作假?”

    樊通一下跪在地上∶“黄大人开恩啊,俺们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时月拦住黄芮,问∶“怎么没办法,你先起来回话。”

    樊通不敢起,一脸为难地说∶“司建处的大人催得紧,要求一个月就烧十万块砖,可两口窑一回也就能出个万把块,一窑得烧五六日,加上制坯、踩泥,一个月怎么够,小人们就……就……”

    “就省了踩泥这一步,直接制坯?”时月问。

    樊通低头不语,默认了。

    时月将不合格的砖坯摔在他面前,没踩过的泥制出来的坯很松软,一下就摔得四分五裂!

    “樊师傅,这些砖是用来砌城墙的!”

    时月很少生这么大的气,在别的地方偷工减料就算了,明知道这砖很重要还偷工减料,这不是蠢,是坏!

    黄芮指着他鼻子∶“樊通啊樊通,你真是越老越糊涂!”

    “黄大人,黄大人饶命啊!”樊通拼命求饶,被黄芮的人带下去了。

    “樊通会按新法处罚,先生不必担心。”黄芮道。

    这里有十几个工匠,肯定不止樊通一个偷工减料,他们是共犯,都要视情节轻重予以处罚。

    时月说∶“黄大人先派人去司建处那,把不合格的砖全召回来,我们要重新烧造。”

    “别的地方砖差点就差点,城墙可不能开玩笑。”

    她边走边说,很快到了外面两口砖窑所在的地方。

    “是,下官马上派人去。”黄芮立马指了身边人,火速回城。

    小的那口开裂果然很厉害,时月捡了块石头,砸开表面的黄泥沙浆。

    沙浆里面是砖块,一看到砖块状态,时月心里就有数了。

    “这个窑砌得不好,开裂是迟早的事,因为最近用的勤,它一直没停过火,加上昨晚那场大雨。”

    其实就是热胀冷缩,他们原来的砌窑方法没有留伸缩缝,窑身在烧火过程中胀大。突然被雨水一浇,沙浆收缩,砖与砖之间却没有空隙,于是互相挤压,就出现了裂缝。

    时月引着黄芮走到裂缝背面,果然看到互相挤压的痕迹。

    “解决也很容易,砖与砖之间啊,错开砌,像这样。”时月捡了几块砖给他演示,第二层的砖压在第一层砖缝中间,第三层再压在第二层中间,如此往上。

    “还有,每块砖之间,留一点缝。”说着,她把紧贴的两块砖分开了一点点。

    “按这样一层一层砌上去,外层再涂抹沙浆封严。”时月做了个涂抹的动作。

    黄芮点头∶“下官看懂了,下午就请人新砌一口窑!”

    “不急。”时月站起来,在黄芮陪同下将整个砖窑都转了一圈。

    其实这些泥瓦匠也很辛苦,从烧造开始后都没有回过家,他们在砖窑旁搭了简易的木棚,几块木板钉上做墙,这就是宿舍了。

    两条通铺上睡着十几个人,简单到连枕头被子也没有,捡一块烧坏的砖垫着,也就当作枕头了。

    时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之前是她疏忽了,这种集中生产的“工厂”必须要建立一套规章制度,才能更好的保障生产质量。

    还有工匠的生活环境也需要改善,否则他们怎么能安心工作。

    “这样吧黄大人,你叫人按我刚才说的方法重新砌窑,小的这座补一补先用着,大的那座清理干净。”

    “砖窑这里必须要改革,我先回去想想,三日后给你回复。”

    时月吩咐道,远远看见被捉起来的樊通和十几个泥瓦匠。

    她说∶“先让他们呆在这,可以允许家人探望,好好歇息几天。”

    黄芮不明所以∶“不治他们的罪么?”

    时月觉得这次的事好几方都有责任,可能还包括她自己。

    “先把事情查清楚,再定罪不迟。”

    黄芮犹豫,时月指着工匠们说∶“你看他们一个个精神萎靡的模样,这些日子估计很辛苦。”

    一窑需要烧五天,这期间工匠们要加班加点,赶制下一批的一万多块砖坯,加上这里的所有事都由他们来,烧饭、砍柴等等,不累才怪。

    她拍拍黄芮的肩∶“这里就交给大人了。”

    说完,时月爬上了回濮阳城的牛车。

    .

    回到太子宫,刚过晌午。

    赤金一见她回来就贴了上来,嗫嚅半天,说∶“今日雪夫人回定南,临走前又来了。”

    时月挑眉∶“来干什么?”

    不来就不是齐雪的性格了。

    “不过殿下没见她,她就在门口留了一封血书,要属下交给殿下。”

    时月一听就来劲了,血书?

    “他看了吗?”

    赤金摇摇头∶“殿下不愿意看,但是午食都没用就去睡觉了。”

    “你给我看看。”时月朝他伸手。

    这血书还真是用血写的,据说齐雪用簪子刺破手指,在太子宫门口边哭边写,真真是字字泣血。

    时月展开一看,好家伙……大半看不懂。

    隐约只能读懂几张感情牌,让他照顾好自己,今后娘不能照顾你了云云。

    “殿下不愿意看,属下又不敢毁了,正左右为难。”赤金无奈道。

    时月将它叠起来∶“那你给我吧,我拿去给他。”

    她收下了这个任务,抬手推开寝殿的门。

    静谧午后,宫女正缓缓摇着扇子,慕容野睡着了。

    “给我吧。”时月轻声道,从宫女手里接过扇子,示意她们出去。

    宫女退身出去,贴心地合上了殿门,屋中一片昏暗。

    仿佛感受到她的气息,慕容野动了动,睁眼∶“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砖窑那停了,我去看了一圈,也就回来了。”时月道。

    慕容野往里面挪了一点∶“来。”

    “不,我一身汗。”时月拒绝,慕容野一点都没勉强,甚至让她坐到凳子上去,别脏兮兮坐在床上。

    时月∶“……”好气哦。

    “对了,刚回来就听赤金说……”时月正想跟他提一下齐雪的事。

    “闭嘴。”慕容野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无情地打断了∶“无须再提她。”

    时月取出那张血书∶“若你放下了,便不会惧怕她的消息,若是你没放下,躲避又有什么用?”

    “她始终在那,不是你逃避就能消失的。”

    慕容野沉默了半晌,扯过那张血书。

    良久,将它撇下床。

    时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怎么?”

    “花言巧语。”慕容野道,但心情止不住的恶劣。

    “要不,将她再弄回来?”时月揶揄道。

    轻摇着扇子,手腕忽然叫他一捉,慕容野整个人缠了上来,也不管她身上脏不脏。

    “你干嘛?”时月拿扇子的动作一僵,差点往慕容野头上敲。

    “没事。”他应了一句,埋在时月胸.前∶“孤不会再见她,此生都不会再见。”

    哪怕她是真心悔悟,亦或是花言巧语,都再与他无关。

    时月的扇子又轻轻摇起来∶“别想她了,我跟你说说别的事吧。”

    “我今天去砖窑啊……”

    .

    三天后,同样的时间地点。

    被押在砖窑的工匠们憔悴不已,忐忑地等待着他们的惩罚。

    忽然,外面嘈杂起来,伴随着马蹄声和齐刷刷的脚步声,他们朝外面望去。

    “天呐,是军队!”

    “军队来干什么?”

    “完了完了,一定是来杀头的!俺们要全完了!”

    时月今天把白银带出来了,他领着一支几百人的军队,拉着几大车木料,停在了砖窑外。

    白银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马车边,请时月下来∶“您请。”

    时月下来后,黄芮和其余人纷纷围过来。

    “先生!”

    “时先生。”黄芮行了一礼,惊疑不定地看着整齐的队伍∶“您这是?”

    “黄大人,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我有话说。”时月道。

    白银指挥几个士兵把东西搬下来,在简陋的篱笆内搭了个小台子。

    工匠们全围上来,像等待宣判的犯人,十分不安。

    “咳咳。”

    时月站上台子,清了清嗓子∶“各位,我已经查清楚了,此次事故,确实是司建处给的工期太短。”

    工匠们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道∶“先生明鉴,我们也想按您说的做出好砖,可……可实在是时间紧啊。”

    “是啊,是啊。”周围人附和着。

    时月接着说∶“虽然时间紧,但你们偷工减料,就是你们的不对!”

    “该罚!”

    工匠们霎时鸦雀无声,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所以,经过朝中大人的裁定,此次事故你们负五成责任,司建处负三成。”

    “五成……三成……那剩下的两成是谁?”工匠们掰着指头数,交头接耳。

    “剩下两成责任在我。”时月朗声说,指着不远处的木棚,比牲畜住的好不了多少的木棚。

    “是我没考虑周全,让大家在这种环境下辛勤劳动。”

    原本的生产模式,是司建处算好需要多少砖,再分配给每个工匠烧造,到期去工匠家里拉。

    而时月之前为了统一砖块标准,把工匠们集中在一起生产。

    由于没有集体生产的经验,吃、住、劳作全然没有规则,也难怪一段时间过后就全乱套了。

    “所以,另外两成责任在我。”时月铿锵有力道。

    然后她示意身后整整齐齐的五百士兵∶“他们会为大家搭建住的地方,制坯和晾坯的木棚也会重新搭建。”

    “司建处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叫他们再等两个月。”

    其实是跟慕容野软磨硬泡了半天,让他出面去说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跟大家一起把砖窑建设好,让大家满意以后,再投入生产!”

    时月想好了,想要整合发展制造业,“工厂化”是必须的,她用了三天制定了一套「砖窑厂初步发展规划」,准备从今天建起。

    军队拉来了之前那些不合格的砖,时月挑了一部分,将它们全部砸碎!

    “不合格的砖我们一块都不要,未来从这里出去的每一块砖,都必须坚固、安全、漂亮!”

    工匠们听得目瞪口呆,但最让他们忧心不已的,还是新法关于偷工减料的惩罚。

    时月看了他们一眼∶“偷工减料必须罚!但念在工期在即,先让你们戴罪立功,等砖烧完,一个人罚十五日城旦!”

    工匠们心里总算有底了,罚几天城旦而已,不算辛苦。

    黄芮也安心了,他仰着崇拜的脸问∶“敢问先生,我们从那里开始建?”

    负责测量的士兵已经在时月讲话的期间,把砖窑前后都量好了。

    这些军队是时月管李定邦借的,全是军中搭建的好手。

    军中每每出征都会先派这些士兵过去扎寨,离开时再安排这些人拔营,业务非常熟练。

    他们对时月耳语了一番,时月点头,对工匠们说∶“大家先去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这里要推掉重建。”

    “推掉重建?”

    “推掉重建?”黄芮问∶“这……重建砖窑就是了,至多把几个木棚重新搭一下,这处是工匠们睡觉的,不必太精细。”

    时月摇头∶“不是的,黄大人。”

    “就从大家的住处开始建,大家只有休息好了,干起活才有劲嘛!”

    黄芮似懂非懂,白银已经召集了人∶“都跟我来!”

    随着一声倒塌的巨响,工匠们抱着自己的包袱,望着忙碌的士兵们,忽然觉得这个国家,有什么在悄悄改变了。

    .

    工期持续了整整十天,等时月再来到砖窑的时候,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原本泥泞不堪的小路,都被石子填平,哪怕是下雨天也不再全是泥浆。

    黄芮兴奋地迎了上来,兴致勃勃地给时月讲解∶“这个是之前那些废砖砸碎以后填的,没想到效果好得很!”

    “下官后来回去想了很久,觉得先生说得对,以后从这里出来的每块砖,都要最好!”

    时月踩踩地上的碎石,笑着说∶“是这个理儿,黄大人,我们进去瞧瞧?”

    “好好!您快进来!”

    原本砖窑用一道简单的草篱笆围着,士兵们重新规划了地方,用木头钉了一道坚固耐用的木篱笆,还除掉了附近的杂草,看起来井然有序。

    进了篱笆,左面是两座砖窑,高的那座正在冒烟,小的那座修补了裂缝,正在晾干沙浆。

    “它正在烧火,把里面的水烘干后,就又能烧砖了。”黄芮拍拍那座大砖窑。

    “小的这座也补好了。”

    “还有按您要求砌的那座大窑,在这里往东一里的地方。”

    黄芮边走边说∶“这里太窄了,只能建去别的地方了。”

    时月点头,路上遇到了几个年轻的工匠,他们纷纷停下来打招呼∶“黄大人,时先生!”

    “你们干什么去?”时月问。

    其中一个工匠说∶“黑伯拉来了塘泥,俺们正要去拉过来。”

    另一个补充∶“踩泥,我们现在都老实按照您的要求,好好踩泥的……”

    黑伯就是惊的四叔,现在砖窑的泥基本都从河下村采买。

    “好,那你们快去吧。”

    时月失笑,拍拍那人的肩让他别紧张,然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工匠们走后,黄芮道∶“黑伯为人老实,从不弄虚作假,塘泥的质量一直很好。”

    时月点头∶“不过,原料的把关必不可少,还是得安排专人检查。”

    不止原料要设专人检查,出砖后还要设一个质检,另外时月打算将生产过程改成流水线制度……这些东西都要在今天对工匠们提出。

    两人走着走着,黄芮站在一处木屋面前∶“这就是新搭建的,工匠们的住处了!”

    他上前,推开了屋门。

    “先生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