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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第8章

    赵长淮还没反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纪少陵已经被纪先生叫过去了。

    纪少陵从小就是被娇养大的,纪大人四十多才得这一子,实在宝贝得紧。家里的叔叔婶婶,姐姐妹妹的都很宠他。纪先生对他更是疼爱,叮嘱他要好生读书。

    赵长淮却回头看了一眼赵长宁。

    正好赵长宁也看向他,有些疑惑,似乎在问他为什么看她。

    赵长淮突然想到,如果一开始他对这个长兄是什么情绪,那大概是不甘吧。他是嫡出,自出生开始就有自己没有的一切,长辈的宠爱,尊贵的身份。可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靠努力得来的。

    但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却还是压在他头上。永远都是他的兄长,赵家的嫡长孙,赵老太太为了嫡出这个身份,也会无条件地维护他。

    他怎么会甘心呢。

    只不过有时候看着太单薄了,太脆弱了,像好看上等的薄瓷一样,竟然让他生出‘这个人没有威胁感’的奇怪想法。这太荒谬了。

    赵长淮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赵长宁却皱了皱眉,刚才那位纪公子跟他说了什么,他看她做什么呢?

    纪先生得了空,便把他们都叫起来,要去启圣祠拜孔子。

    纪家族学非常大,长宁等人平日进学的是明伦堂,东西廊房是休息之处,从客堂的月门过去是启圣祠,供奉了老子画像,学生刚进族学要拜夫子。启圣祠旁边还有一口钟磬,一口井的大小。

    纪先生、范先生二人正了诸位学生的衣冠,又端来了清水净手,这是‘净手礼’。到了最后整理干净才能拜孔子,拜先生。

    赵长淮是纪先生的学生,站在最前头。赵长宁站在人群中,四周都是人。

    她却抬起头,看着香雾缭绕中孔夫子的画像,端香稽首。俯仰之间,沉重悠长的钟磬声响起,一声,两声。

    三跪三拜,叩首成礼,为圣人奉香,竟然给人非常神圣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赵长宁心想。

    她会学习最正统的儒家文化,最深刻的中华文明,聆听圣人的教诲,被教导出色的德行,做一个真正的有传承的儒家子弟。

    也许,这是现代文明教育无论如何都无法教给她的。一种单纯的对文化的骄傲和继承。

    在这一刻赵长宁突然有点改变了对读书的看法,科举改变命运亦是要紧,但是读书,却也是了解这个她根深蒂固的文化,它最传统和灿烂的文明。

    其余学生要拜先生,那位白先生左右都不见来,纪先生等了许久,咦了一声:“你老师怎的还没来?”

    “老师说他有些累了。”赵长宁只能说,“怕不会来了。”他刚才说过不用对他行师礼,他不会教导她的。

    所以因此也不会来吧。

    **

    马车回到赵家的时候天色微黑,赵长宁去正堂给赵老太爷请安。正堂里点着灯,行礼之后,赵老太爷扶起赵长宁,再扶赵长淮。笑着问了他们族学内如何,老师好不好之类的云云。

    赵长宁被白先原收入这事,赵老太爷还特地地问了一下:“宁哥儿,这白先生如何看中你的?”

    说真的赵长宁并不知道,那位白先生究竟是受何人所托,他毕竟一句话都没和她多说。

    赵老太爷沉吟:“白先原此人,早年是个人才。他和纪应然都是师承王阳明王先生的弟子,算是师兄弟,尽得心学的真传。不过纪应然只学了个皮毛,白先原倒是姚江学派的一个人物。你被他收为学生,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说罢又转向了赵长淮:“我听说,那纪三少爷和你颇为交好?”

    赵长淮解释道:“孙儿是在上次考秀才的时候结交的他,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倒也相谈融洽。”

    “这便好,他父亲,就是刑部侍郎纪大人。听说是要入阁了的……”赵老太爷慢慢说。

    一听这位纪大人是要入内阁了,二人都有些震惊地看着赵老太爷。赵老太爷颔首:“是你七叔所说,原来的户部尚书年事已高,这内阁的位置怕要空出来一个,纪大人是极有可能进的。”

    然后给他们兄弟二人细细地分析了官场形势,现在纪家为官的子孙众多,的确是个顶级的新贵。如果出个阁老,以后和赵家的地位差别就更大了。

    赵长宁出来之后就去了赵老太太的小佛堂,赵老太太这里以前不常来,说是小佛堂,其实一点也不小的。赵老太太盘坐在蒲团上念经,听到她进来了,就道:“宁哥儿,到祖母跟前来。”

    赵长宁对这位祖母是很亲近的,小的时候就知道她对自己好,她三两步走到她面前,行礼道:“祖母安好。”

    赵老太太缓缓睁开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孩子,我听说你今日被白先生收入了,怎的还不高兴呢?”

    赵长宁被她一说怔了怔,她的确不高兴,其实她这一天都没有表现出来的。苦笑着摇头:“祖母,我不够稳重,您都能看出我是不高兴的。”她早就告诉过自己,做了这嫡长孙,就要喜怒不形于色,以后在官场与别人打交道,更要恪守这个道理。否则她这个身份迟早会出事。

    只是现在还做不到。

    赵老太太心里突然就软软的:“我是老不死的人精了,看你一眼自然知道你在想什么。又不是你母亲,非得你哭出来她才知道你不高兴。”又笑了笑,“你比你父亲强,你父亲这个岁数的时候还述说过委屈呢。为什么我要比别的兄弟早起?为什么我不能去顽,为什么我就不能想笑就笑,想做什么做什么。”长宁更懂事,他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容易,赵老太太反而更疼他。

    “在祖母这里,你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赵老太太让下人上些饭菜来,“你妹妹要从你外祖母那里回来了,你母亲怕她路上不安全,就带着人去接她,叮嘱你在我这里吃饭。”

    赵长宁有三个姐姐,不过都已经出嫁了,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妹妹比她小一岁半,如今也要十三岁了。赵长宁默默地吃饭,突然轻轻地说:“祖母,我能在你这儿休息一会儿吗?”

    赵老太太点头,赵长宁就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把头默默地埋在了她的膝头。

    她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放在她的头颅上,然后她突然就鼻尖一酸。

    其实她怎么会不怕呢,手足的暗算,被人轻视,被人磋磨。以后的科场、官场……这些本来不该是她,不该是她承受的。

    但是这些她永远无法避免,因为有窦氏要她支撑,有姐姐妹妹要她支撑。

    她不敢在窦氏面前表现自己的懦弱,她把自己当成她支撑天空的顶梁柱,而庶出的兄弟们面前,她要是稍一怯弱,他们更会如虎狼一般的扑上来。直到今天遇到这个白先原,她突然就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觉得没有一个地方她是能够真正放松的……

    赵老太太缓缓地摸着她的头:“没事的,宁哥儿,祖母在这儿。”

    身边伺候的嬷嬷有些惊讶,这个叱咤风云半辈子的老太太,很少露出这样温柔的时候。但是少年半跪着,把头埋在她的膝头,烛火暖黄的光轻轻洒在两人肩头和长宁的背上。老嬷嬷带着人退了出去。

    似乎感觉到人都走了,长宁才终于哭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哭了,她的身躯微微地颤抖,而这个和她并不是这么熟悉的祖母,却似乎用尽了自己可能的温柔安慰她。到最后她轻轻对老嬷嬷说:“打盆热水来。”

    等长宁从赵老太太这里出来,她已经好了。这样发泄之后也许人真的会好许多,一路上碰到的仆妇都屈身喊她大少爷,她也笑着颔首了。到西园外面的时候,看到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带着丫头走在庑廊,梳了丫髻,脸蛋还有婴儿肥。看到她便停下来,怯生生地行礼喊‘长兄’。赵长宁认出这个是养在母亲那里的庶女,叫玉姻的。她母亲原是窦氏的丫头,生了玉姻就去了,因此养在窦氏那里。

    窦氏待她也不算多好,不过是个庶女,给口饭吃饿不死罢了。而赵承义更没工夫管庶女,他嫡出庶出的女儿太多,怕连名字都没记全过。这小姑娘又没有生母,生活在西园像道没有人注意的影子一样。

    赵长宁问她:“姻姐儿这是要去何处啊?”说着,手揉了揉玉姻额前毛茸茸的软发。

    玉姻被她揉了揉,便红了小脸:“五姐姐要回来了,她走前……要我给她折些海棠花放屋子里。”

    赵长宁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自己那嫡亲的妹妹是娇惯长大的,时常欺负这庶出的小豆丁妹妹。

    看这小豆丁不过到她的腰高,赵长宁就说:“不必理她,你回去歇息吧。”见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看着自己,眼睛水汪汪的,又想亲近又不敢的样子,赵长宁从腰间解下一块自己平常戴的玉佩送了她,“这个给你顽。”

    玉姻握着他给的玉佩,见他渐渐被人簇拥着走远了,手上的玉佩还留些他的温度,小声地喊了一声:“哥哥。”

    这个是她的哥哥,不过他首先是五姐姐的嫡亲哥哥,才是她的长兄。

    他被人簇拥着,离她远远的。

    跟着她的丫头却低声道:“八娘子,您快把东西收起来吧。”

    大少爷是随手给她的东西,但叫别人看去了,说不定还要给八娘子惹祸的。

    玉姻小声地哦,把玉佩放进了自己随身的香囊中。

    赵长宁回了东院,静静地坐了会儿。她的书房里博古架上放满了书,从启蒙的《千字文》《千家诗》《幼学琼林》到四书五经,朱子集注,都是她这四年里背下来的。那时候她头一次秀才没过,甚至府试都没过,祖父看她的目光当时就不一样了。她当时发了狠,每天比别的兄弟早起一个时辰,晚睡两个时辰,总能背完的吧。最后她差点没有头悬梁锥刺股,这些书她现在能娴熟地倒背如流。

    赵长宁高声叫了四安进来,告诉他:“去给我找一些画册,雕刻用的石料玉料,还有一套刻刀来。”

    四安站着没动。

    赵长宁挑眉看他:“怎的还不去?”

    四安于是表情沉重地劝道:“大少爷,四安读书不多,但也常听爷诵读业精于勤、荒于嬉……”

    赵长宁笑了笑:“少爷不是耍,你去寻这些东西来,我自然是有用的!”

    四安才哦了一声,找管事嬷嬷支了十两银子包在怀里。一会儿就驮着个包袱,压得腰弯弯的,从偏门溜了回来。

    长宁桌上摊放了数块玉料、石料。四安一边给他打扇一边问:“大少爷,您拿这个来干什么啊?”

    赵长宁凝视着桌上的青田石、田黄石不语,她是女子,腕力始终不如男的,写读书人的馆阁体其实很吃力,练腕力的人一般会垂石练字,但她想了个招,倒不如以石刻字来练,到时候下笔有千钧之力,还能控制力道的精巧,她不信还写不出一手好字来!